孤岛据点的初步建成,给“山海关号”的船员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每次出海,他们都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退路和补给点,安全感大增。春汛期间,凭借着准确的判断和一点运气,船队的收获持续向好,一筐筐鲜鱼被运回望海坨,经过初步处理,再连同日益畅销的干海货,一起通过曹云飞建立起来的渠道,变成实实在在的收入。
钱,像涓涓细流,开始汇入曹云飞和这个刚刚起步的“山海合作社”的账户。虽然离大富大贵还差得远,但相比以往仅靠山货和偶尔打猎的收入,已是天壤之别。日子有了奔头,大家的干劲更足了。
然而,就在这一片向好之中,一个现实而尖锐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并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家庭兼团队会议中,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那是在一次满载而归的傍晚,船只靠岸,鱼获入库,账目清算完毕。曹云飞、王老海、靳从起、阿雅娜,还有闻讯赶来、负责山货这边账目的管彤彤(她虽怀孕不便出海,但心思细腻,负责财务监管),聚在曹家位于望海坨的临时住处——一座租来的、带着小院的平房里。炕桌上摊开着账本,旁边放着热乎乎的茶水。
靳从起看着账本上那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观的结余数字,兴奋地搓着手,率先打破了平静:“云飞哥,王大爷,彤彤姐,咱现在手头宽裕了,我瞅着,是时候琢磨点大事了!”
“啥大事?”曹云飞吹着茶水上的浮沫,抬眼问道。
“船啊!”靳从起声音提高了八度,“咱这‘山海关号’,好是好,王大爷保养得也精心,可它毕竟是条老船了!机器马力小,跑不快,跑不远;船上设备也老旧,遇上坏天气,全靠王大爷的经验硬扛!我听说,现在南边已经有那种带舵楼的铁壳船了,机器马力大,船上还能装探鱼器,那找起鱼群来,叫一个准!比咱这靠眼睛看、凭经验猜,强太多了!”
他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咱们要是能换条那样的新船,不,哪怕是条马力大点的二手铁壳船,那效率得提高多少?跑的远,捞的多,还安全!用不了一年半载,本钱就能赚回来!”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王老海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没立刻说话,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阿雅娜眨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对船的认知还停留在“能出海”就行,不太理解靳从起说的那些机器设备。
管彤彤下意识地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轻声开口:“从起,换条大船,得多少钱?咱现在这点家底,够吗?”
靳从起显然早有准备,他拿出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皱巴巴的报纸广告页,上面印着一艘中型铁壳渔船的图片和大概价格:“我问过了,像这样的二手船,起码得这个数!”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那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几乎是目前他们全部流动资金的好几倍。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曹云飞放下茶碗,手指轻轻敲着炕桌边缘,沉吟道:“从起,你的想法是好的,想发展。可这数目太大了。就算把咱现在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也差得远。剩下的,只能去信用社贷款。”
“贷款就贷款呗!”靳从起不以为然,“现在政策允许,好多人都贷款搞副业呢!咱有船,有路子,还能怕还不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贷款是要利息的!”管彤彤忍不住提醒,她负责管账,对数字最敏感,“而且还款压力大,万一,我是说万一,出海遇到事儿,鱼汛不好,或者鱼价下跌,还不上贷款可咋整?到时候船被收走,咱可就啥都没了。”
“哎呀,彤彤姐,你这净往坏处想!”靳从起有些急了,“咱有王大爷掌舵,有云飞哥拿主意,能有啥万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是守着这条旧船,小打小闹,啥时候能发家?”
一直沉默的王老海终于开口了,声音缓慢而沉稳:“从起啊,你想换大船,跑远海,这心气儿是好的。老汉我开了一辈子船,也知道好家伙事儿的重要性。但是,”他话锋一转,“这船,不是越大越好,机器也不是越新越保险。咱这老船,就像老伙计,脾气秉性咱都摸透了,哪儿有点小毛病,自己就能拾掇。那新船,铁壳子的,看着威风,可真要在海上出了故障,咱这几个人,能摆弄明白?还有那贷款,背在身上,那就是一座山,天天压着你,出海心里都不踏实,光想着赶紧捞钱还债,容易冒进,反而更危险。”
老渔民的经验之谈,带着岁月的重量。靳从起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曹云飞看着争执的双方,缓缓说道:“王大爷说的在理,稳妥是第一位的。彤彤的担心也不是多余,咱拖家带口,经不起大起大落。”他看向靳从起,“但是从起想发展的心,我也明白。咱不能总在原地踏步。”
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换大船的事,先不急。咱可以用现有的钱,逐步给‘山海关号’升级。比如,先添置一台二手的探鱼器,这个花钱不多,能帮咱提高找鱼的效率。再看看能不能给船换台功率稍大点、但咱自己能维护的二手柴油机。这样既能提升能力,风险也可控。等咱们底子再厚实点,经验再丰富点,再考虑换大船的事。”
这个提议,既考虑了发展,又兼顾了稳妥。王老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管彤彤也觉得这样更踏实。
但靳从起显然对这个“小修小补”的方案不满意,他觉得曹云飞和王老海都太保守了,脸上露出了失望和不服气的神情。会议不欢而散,靳从起闷着头率先离开了。
夜色渐深,海风吹拂着小院。管彤彤靠在曹云飞肩头,轻声问:“云飞,你说从起会不会觉得咱胆太小,挡了他发财的路?”
曹云飞搂着妻子,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海面上零星的渔火,叹了口气:“从起性子急,想一口吃个胖子,我能理解。但咱这个家,还有跟着咱干的这些人,担子重,一步走错,可能就万劫不复。有些风险,不能冒。等等看吧,也许会有更好的机会。”
观念的冲突,如同海上的暗流,第一次在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团队内部涌动。是激流勇进,还是稳扎稳打?这个关乎未来道路的选择,考验着每个人的智慧和心性。而远在东北老家的黑土地上,春耕正忙,曹有才和李凤英惦记着海边的儿子儿媳,也惦记着家里那片长势喜人的参田,他们对远方海上发生的这场争论,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