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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偏殿,寒玉之上的李时珍,仿佛一尊被雷霆淬炼过、又被冰霜封存的古老神像。皮肤下,那暗金色的雷火已不再狂暴游走,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沿着被金针强行开辟的经脉路径,缓慢、稳定地循环流淌。每一次循环,都带来一种细微的、酥麻中夹杂刺痛的奇异感觉,如同严冬冻土下,第一批试图顶破冰层的嫩芽。

他的意识,不再沉沦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而是漂浮在一片朦胧的、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河底的淤泥被水流搅动,翻涌沉浮:奉天殿镜碎的刺耳尖啸、太子创口狰狞的墨黑、自身鲜血滴落菌丝枯萎的瞬间、帝王龙血灌入时的灼热霸道、还有那…撕裂神魂的格物雷霆与冰冷精准的参数推演……

这些碎片彼此碰撞、交织,最终被体内那稳定运行的“龙血惊雷”之力强行梳理、压缩、整合!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而庞大的“感知”,正随着那雷火的循环,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苏醒。

他“听”到寒玉内部细微的冰裂声,“看”到空气中悬浮的、以往绝不可能察觉的细微尘埃与水汽粒子,“感觉”到身旁那台伪热机内部冷热能量交锋时产生的、混乱却又有迹可循的涡流场!

甚至…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殿外!感知到侍卫沉重甲叶下心脏的搏动,感知到太医们压抑的呼吸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情绪波动,感知到更远处…格物院方向传来的、水轮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以及一种…众多微弱意识集中专注时产生的、奇特的“思维涟漪”!

五感并未恢复,却仿佛被强行提升、拓展、融合成了一种超越常理的、全新的“内景灵觉”!他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但他的“意识”,却仿佛挣脱了肉体的囚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感知着自身内部那精密运行的能量图景,并隐隐触摸着外界能量的流动与生命的波动。

这是一种强大到令人恐惧的能力,却也带来巨大的负担和隔阂。他仿佛一个被困在琉璃罩中的幽灵,能清晰地“看”到外界,却无法触碰,无法交流。体内那磅礴的力量既维系着他的生机,也如同最坚固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数天。

当那循环的雷火之力运行到某个圆满的周期时,李时珍一直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惊蛰的第一声春雷,虽微,却足以唤醒沉睡的万物。

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太医令猛地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屏住呼吸,凑得更近。

又一下!更明显的一次颤动!

紧接着,李时珍那如同干裂河床般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

“…水…”

声音虽微,却如同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

“醒了!李院使醒了!” 太医令猛地直起身,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变调尖利,整个人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整个偏殿瞬间炸开锅!原本死气沉沉的太医和宫人们如同被注入了滚油,惊慌、狂喜、敬畏…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有人慌忙去取温水,有人飞奔出去禀报,还有人下意识地看向那台依旧在沉闷呜咽、散发着水汽的伪热机,眼神如同看待某种神魔造物。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分别飞向了奉天殿和格物院。

奉天殿。

朱棣正在批阅奏章,但心思显然不全在那些文字上。当太监惊慌又激动地冲入禀报李时珍苏醒并索水时,他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重的墨汁滴落在昂贵的宣纸上,缓缓晕开。

他抬起眼,目光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只澹澹问了一句:“神智可清?”

“回陛下,太医言,李院使只清醒片刻,饮了水便又昏睡过去,但…但脉象较前愈发沉稳有力!”

“嗯。” 朱棣应了一声,挥挥手让太监退下。他低头看着那滴墨渍,良久,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传朕口谕,李时珍所需一切,加倍供给。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妄议其病情。” 命令依旧带着强烈的控制欲,但那控制的背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期待与忌惮的重视。

格物院。

刘三正和几个学徒为了一个新观测到的现象——不同时辰采集的“种子”血液活性似乎有微妙差异——争得面红耳赤时,李时珍苏醒的消息传来。

整个工棚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争论戛然而止。

刘三愣在原地,手中记录数据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有眼圈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其他学徒工匠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彼此对视着,眼中充满了巨大的、近乎虔诚的喜悦和 relief。

院判…活过来了!

那个将他们带入这片炼狱战场,又几乎燃尽自己为他们指明方向的领路人,没有死!

一种无声的、强大的慰藉和鼓舞,如同暖流般瞬间席卷了这座被烟火和机油味充斥的工棚。王徵的死所带来的悲恸和压力,似乎因李时珍的苏醒,而被注入了一种“值得”和“希望”的重量。

“干活!” 刘三猛地抹了一把眼睛,弯腰捡起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新的劲头,“院判醒了!咱们更不能拉胯!把刚才说的时辰差异,给我分出三组,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记录验证!我要最准的数据!”

“是!” 学徒们轰然应诺,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悲伤化为力量,迷茫化为专注。薪火传递的路上,那最初的火炬虽已熄灭,但远处另一盏更亮的、历经雷劫而不灭的灯塔,已然重新亮起,指引着方向。

冷宫。

阴影中的中年人再次无声跪倒。

“…李时珍已醒,神智片刻清明。朱棣封锁消息,严控探视。格物院闻讯,士气大振…”

老者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住了。昏黄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冷的计算。

“醒了?”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莫测,“历经龙血洗脉,雷霆铸身…他如今,还算是个‘人’么?”

“朱棣越是严防死守,越是说明此子身上…有了不得的东西醒了。”

“格物院…士气大振?” 老者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也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方显其脆。”

“让我们的人,可以稍稍…松动一下了。那些藏在暗处的、对‘奇技淫巧’夺了士大夫风头不满的清流,那些家里死了人、却没能用上‘疫苗’的豪强…该让他们发出点声音了。”

“李时珍醒了,这金陵城的水,该搅得更浑一些了。老夫倒要看看,朱棣这‘务实’的新棋,能下到几步。”

* * *

接下来的几日,金陵城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活力。

疫苗的稳定产出和接种范围的谨慎扩大,使得新增病亡数字持续下降,甚至开始有轻症区域被宣布解除隔离。街市上的人流明显增多,虽然依旧面带菜色,眼神惊惶,但那种彻底的死寂绝望已然褪去。商贩开始尝试摆出一些简单的货品,换取粮食或药品。孩童的嬉闹声虽然稀少,却不再是禁忌。

水轮轰鸣,石灰依旧每日飘洒,但这景象不再只意味着死亡与隔绝,更象征着一种笨拙却有效的抵抗。

希望的曙光,真正洒在了这座饱受蹂躏的巨城之上。

然而,正如光越亮,影子越深。

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如同污水下的气泡,悄然泛起,在坊间阴暗的角落里传递:

“听说了吗?东宫那位…用的是格物院的邪法!金针引雷!听说人都不成样子了,半人半鬼!”

“什么‘雷霆金汁’!分明是拿人命试出来的妖药!凭什么那些衙役兵丁先打?老子娘病得要死了都排不上号!”

“读圣贤书不如会摆弄机括!这世道,变了天了!”

“那些匠户,如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听说陛下还要赏他们?我等寒窗十年,竟不如一个铁匠?”

流言蜚语,混合着未能及时得到疫苗救治者的怨气、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某些被刻意引导的、对“礼崩乐坏”的担忧,开始悄然腐蚀着刚刚凝聚起来的微弱共识。

李时珍的苏醒,如同一颗投入复杂水体的石子,其引发的涟漪,正远远超出病体本身的范畴,搅动着权力、伦理、以及人心最深处的暗流。

光已至,影随行。

金陵城的这个春天,注定要在希望与阴谋的交织中,艰难地萌发新芽。而那位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医者,还远未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了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