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把铁链留在石头上,没再回头看一眼。那东西压了他十年,如今撂在这儿,像扔掉一截枯枝。
他回了伙房角落的铺位,从草席底下抽出一条深灰布带,三两下缠在手臂上,又扯过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褐套上。这身衣裳原本是劈柴时穿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正好遮住手背上的旧疤。刀被他用破布裹了,挂在背后,不显山不露水。
营地里的灯火渐渐稀了。打更的兵敲完第二棒锣,声音拖得老长。南角那边传来换岗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懒洋洋的交接话。就是这时候。
他贴着墙根溜到栅栏边。那段破损的木桩早在前两天就被他记下了——一根横木裂了半截,离地不足两尺,翻过去不会碰响铃铛。他伏低身子,耳朵听着巡哨远去的方向,一蹬一撑,人已翻出营外,落地时顺势滚了半圈,卸去声响。
外头风比里头冷。他蹲在荒草里静了片刻,确认没人察觉,才顺着干涸的河床往东摸。脚底踩的是冻土,硬得像铁板,走起来倒不容易陷出脚印。三里路不算远,但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先用脚尖探,稳了再落脚跟。
密林在坡下张着口子,黑乎乎一片。他停在林缘,没急着进去。风从右边来,带着松针和腐叶的味道。他屏息听了一会儿,除了远处猫头鹰叫了一嗓子,再无别的动静。
可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哨音划破夜色。
三响,快而急,尾音往上挑了一下。正是他在巷子里听见的那种铜哨。
他眯起眼,顺着声音方向挪过去。林子里树挨得密,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软得吓人。他改用侧身滑步,借着树干遮挡,一点一点往前蹭。
山坡略陡,他攀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借力往上。到了高处,视野开了。下方是个小洼地,五个人围坐在熄灭的火堆旁,身上披着带毛的兽皮,脸涂成青灰色。其中一个手里正摊开一张羊皮,边上有人用匕首尖指着某处,嘴里说着什么。
听不清词,但手势看得明白——那人手指一路划过几座山头,最后停在一个标着旗号的地方,狠狠戳了下去。
叶天寒伏在岩壁后,一动不动。他知道那个位置,三十里台。北境最险的一段烽燧,守兵不过百人。若真被突袭,等援军赶到,防线早塌了半边。
旁边那人接过地图,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皮袋,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分给同伴。每人吞下一粒,脸色立刻泛起暗红。这是蛮族斥候常用的提神药,据说能让人三天不睡也不疲,代价是事后吐血。
他们不是来探路的,是来动手的。
一人忽然抬头,望向林子外面,低声说了句什么。另一个人冷笑:“放心,里头都是蠢货,连换岗时间都能被人算准,哪会想到我们已经进了眼皮底下?”
叶天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原来伙房那两个老卒,不只是通风报信。他们是早就被收买了,专门替这群人留缺口。
“今夜先遣队进营放火,烧粮仓,毁器械。”先前拿地图的人开口,声音沙哑,“主力三日后趁乱强攻,拿下三十里台,直插腹地。”
“要是有人发现呢?”一人问。
“杀。”对方只说了一个字。
叶天寒慢慢往后缩了半步。该走了。情报够了,再多待一秒都是赌命。
他贴着岩壁后退,脚下踩到一根枯枝。
“咔。”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像石子砸进井里。
洼地里五个人同时抬头。
叶天寒僵住,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
下面没人说话。几双眼睛齐刷刷扫向山坡,像野狗闻到了血味。
过了两息,一人低声道:“刚才那声,像是断枝。”
另一人冷笑:“也可能是人,不小心踩了陷阱。”
“去看看。”为首者挥手。
四人起身,两人朝坡上走,另外两人绕向两侧,呈扇形包抄。脚步很轻,但节奏一致,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手。
叶天寒不再犹豫。他迅速后撤十步,找到一棵老松,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杈伸得老高。他一手按住树皮上的裂缝,一脚蹬上凸起的根部,几下便爬到了主干分叉处,钻进浓密枝叶间,蜷身蹲好。
风从树梢掠过,吹得树叶沙沙响。他把刀移到胸前,握紧刀柄,右手空着,随时准备拔布包里的短匕。
树下传来脚步声。
一个蛮族斥候走到近前,停下。他没抬头,而是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接着,他伸手摸了摸泥地上的脚印,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然后,他缓缓站起,仰头看向树冠。
叶天寒屏住呼吸,手指扣紧树皮。
那人盯着树上看了很久,忽然抬手,轻轻拍了两下树干。
咚、咚。
像是试探。
树影微晃,一片枯叶飘了下来,落在那人肩头。
他没动,也没拂去叶子。
反而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另外三人已经逼近背坡,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人吹了声短哨,这是确认包围完成的信号。
树下的斥候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进叶天寒耳中:“上面的朋友,你藏得不错。”
他顿了顿,又说:“可你忘了,松树晚上不出汗,人却会。”
叶天寒的掌心确实有点湿。
那人仰着头,目光如钩:“下来,或者我让人砍树。”
没有人回应。
风停了。
树影凝固。
五个人的位置已经锁死,像一张拉满的网。
树上的身影依旧蜷在枝杈间,纹丝不动。
树下的斥候把手搭上了刀柄。
刀鞘发出轻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