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旗杆上的残布条晃了两下，掉下来半截。
叶天寒没去捡。他正用刀尖挑着一块焦黑的木片翻看——那是刚才那场剑阵炸开后从空中落下的东西，带着点铁腥味。他闻了闻，扔进火堆，火星噼啪响了一声。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踩得山道碎石乱跳。
来人没穿铠甲，也没打旗号，一身灰袍裹得严实，脸上扣着个青铜面具，在月光底下反着青光。他在离叶天寒五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利索得不像个谋士。
“烧完了？”穆长风把马拴在旗杆上，顺手拍了拍灰。
“信？早烧了。”叶天寒坐在石头上，左臂搭着那条铁链，链子垂在地上，尾端微微颤了颤，“你送来的那份。”
穆长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过去：“这不是我写的，是兵部一个老吏偷偷抄出来的。十七营水师调动，绕开了三道关卡登记，粮车走的不是官道，是昭武伯私寨后门那条烂泥路。”
叶天寒没接，只抬眼看了他一下。
“你不信？”穆长风问。
“我信你。”他说，“我不信纸。”
穆长风笑了，把纸凑到火堆边点着，一边烧一边念：“南境水师都督赵海昌，三日前调集主力舰十二艘，停泊黑礁湾……说是例行操练，可船上装的不是炮弹，是铁锁和麻绳。”
“绑人用的。”叶天寒说。
“对。”穆长风把烧剩的纸灰撒进风里，“绑俘虏，绑百姓，绑北境的命脉。等他们把人运到南边，再换个名头说是‘流民安置’，朝廷查都没处查。”
叶天寒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冲里面喊了声：“拿地图来。”
副官小跑着递出一张旧皮卷，铺在石桌上。叶天寒用刀鞘压住一角，手指顺着河道一路划下去，最后停在一个画着暗红色叉的地方。
“黑礁湾。”他说，“浅滩多，退潮时大船搁底，只能靠涨潮进出。”
“你也知道这地方？”穆长风挑眉。
“十年前我在这儿抓过螃蟹。”叶天寒冷笑，“那时候还没这么多战船，只有几条破渔网。”
穆长风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叶天寒抬头，“你是军师。”
“我是军师，但不下令。”穆长风声音低了些，“下令的是你。要是你今晚带人去烧船，明天早朝就会有人弹劾你‘擅攻友军’。赵海昌哪怕真是昭武伯的人，现在也还是挂着北境水师都督的牌子。”
“牌子能挡火？”叶天寒反问。
“不能。但能杀人。”穆长风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上次我替人背锅，换回来一条命。这次你要背，可能就是全军覆没。”
叶天寒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地图，右手慢慢摩挲着左臂上的铁链。链子忽然热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他眯起眼。
片刻后，他转身对副官说：“调十桶火油，二十丈粗索，再找三个会泅水的老兵，半个时辰内在东坡集合。”
副官愣住：“统帅，那是赵都督的船队……”
“现在是运尸队。”叶天寒打断他，“让他们记住，别往深水走，礁石区有暗流。还有——”他顿了顿，“带上钩爪，别用刀砍锚链，动静太大。”
副官应声而去。
穆长风站在原地没动，面具下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你还真干。”
“你不拦我？”叶天寒问。
“我拦不住。”穆长风摇头，“而且……我也想看看，这条链子到底有多邪乎。”
夜三更，海风转凉。
叶天寒趴在一处礁石后面，身上盖着渔网，远远望着海湾。十二艘战船整齐排列，桅灯昏黄，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脚步声混着浪声，规律得很。
他解开腰间的铁链，轻轻放进海水里。
链子一碰水，立刻有了反应。它像活物一样缓缓滑入水中，贴着海底往前游，速度不快，但稳。叶天寒闭眼，仿佛能感觉到它的触感——粗糙的沙粒、滑腻的海草、还有远处金属的震动。
那是锚链。
铁链接近旗舰底部，悄无声息地缠了上去。岸上两名老兵拉着另一根绳索，把装满火油的陶罐顺着铁链接力送出。罐子贴在船底，用湿泥封住缝隙，不会漏水。
一切就绪。
叶天寒爬上高处一块岩石，取出火折子，吹了口气。
火光一闪。
轰！
火油遇火即爆，火焰腾空而起，瞬间吞没了旗舰。火势顺着缆绳蔓延，引燃旁边两艘补给舰。接着是弹药舱炸开，一声巨响撕破夜空，火球冲天而起，照亮整片海湾。
营地顿时大乱。
锣声狂响，士兵四散奔逃，有人跳海，有人提刀乱喊。火光中，一座帐篷被飞溅的火星点燃，接着是粮仓、马厩，整个营地陷入混乱。
主帐门猛地被踹开，一个圆脸男人披甲冲出，头发散乱，手里拎着一把宽刃剑。他一眼看到燃烧的战船，脸色瞬间铁青。
“谁干的！”赵海昌怒吼，声音炸得周围人都抖了一下，“谁敢烧我的船！”
没人回答。
他抬头望向海岸高处，火光照亮了一个灰衣身影——那人站在崖顶，手扶刀柄，静静看着火海，一动不动。
“叶天寒！”赵海昌认出来了，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疯子！”
叶天寒没说话。他抽出“血刃”刀，在身侧的岩壁上用力刻下三个字：还 债。
刻完，他退后一步，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两眼。
远处，三艘快艇已经离岸，乘着夜浪直扑岸边，船上站满了持刀士兵，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他没跑。
反而抬起左手，握住铁链末端，猛然一扯！
哗啦一声，海面炸开水花，那条缠在沉船上的铁链破水而出，带着千斤重的铁锚锤狠狠甩向第一艘快艇。船头当场砸塌，两人落水，剩下几个东倒西歪。
第二艘见状减速，第三艘调头就跑。
叶天寒松开手，铁链缓缓收回，贴回左臂，表面金纹微闪，像是吃饱了似的。
他转身走向密林，脚步不急不缓。
身后，火还在烧，浓烟滚滚升上夜空。海面上漂着燃烧的油层，火光映在水上，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赤色水道。
快到林边时，他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赵海昌站在码头边缘，一手拄剑，死死盯着这边，嘴型动了动。
叶天寒没读唇语的习惯，但他猜得到那两个字是什么。
他笑了笑，抬脚迈进树林。
树枝在他身后合拢，遮住了火光。
几步之后，他摸了摸刀柄，发现上面不知何时沾了点海水，有点滑。
他抽出布条擦了擦。
刚包好，前方灌木丛突然一阵晃动。
一个人影从里面钻出来，穿着水师号衣，满脸惊慌，看见他吓得差点跪下。
“别杀我！我不是来打仗的！”那人哆嗦着举起双手，“我是炊事班的！船炸了，饭锅都飞了，我……我就想找个地方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