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家医院?”她猛地站起来,声音斩钉截铁。
沈喻报上了医院的名字和楼层。
“谢谢沈医生,我马上过去!”黎裳挂断电话,随手抓过一件外套和包,甚至顾不上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家门,急切地融入夜色,朝着医院的方向奔去。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到他身边去。
深夜的医院走廊,灯光白得有些清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黎裳按照沈喻给的楼层找过来,心依然悬着,但脚步放得更轻。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宋宴秋。
他微微仰头靠着墙壁,闭着眼,眉心紧蹙,即使是在短暂的休息中,全身的肌肉似乎也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他换下了平时挺括的衬衫,穿着随意的深色t恤,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突发事件连续冲击后的疲惫和憔悴。
黎裳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还夹杂着细细密密的疼。她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立刻惊动他。
倒是宋宴秋仿佛有所感应,猛地睁开眼。看到黎裳的瞬间,他眼中闪过极大的意外,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倦怠,以及一丝被看到自己狼狈模样的不自然。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想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
“黎裳?你怎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熬夜后的干涩。
“沈医生告诉我的。”黎裳直接打断他,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满满的心疼,“宋伯伯怎么样了?”她自然地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微微握拳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宋宴秋没有挣脱,反而像是汲取温暖般,回握住了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刚做完一系列检查,确诊是胰腺癌,中期。医生说明天会诊,确定治疗方案。”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紧闭的病房门,声音低沉下去,“说是……情况不算最坏,但接下来的手术和化疗,会很难熬。”
他的语气克制,但黎裳能听出那平静水面下的惊涛骇浪。中期的诊断,意味着有希望,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条漫长而充满不确定性的艰难之路刚刚开始。作为儿子,他此刻承受的压力和对未来的忧虑,足以压垮人。
“会好的,”黎裳用力握紧他的手,声音坚定而温柔,“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中期发现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一起陪宋伯伯闯过这一关。”
她没有说“别担心”这样的空话,而是用了“我们”和“一起”。这个词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实的光,照进了宋宴秋被阴霾笼罩的心底。他侧过头,深深地看着黎裳,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脆弱,有感激,更有一种在暴风雨中找到港湾的依赖。
“你刚回来,本该让你好好休息的……”他语气里带着歉疚。
“说什么傻话,”黎裳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我在你身边,就是最好的休息。你又不是铁打的,不能什么都自己扛着。”
宋宴秋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她发顶,闭上了眼睛。走廊里依然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却被驱散了。虽然前路未知,挑战重重,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依靠,共同面对。黎裳的到来,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宋宴秋方寸大乱的世界。
宋伯父住院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忙碌中飞速流逝。黎裳将自己的生活节奏调整到了极限,但她清楚,对于宋家而言,自己能提供的,远非仅仅是人力上的替代。
医院里,宋宴秋给父亲请了最好的护工,二十四小时专业护理。黎裳每天下班后直奔公寓,精心炖煮宋伯父能喝、也爱喝的汤水——她细心记下了他偶尔提起的口味偏好,比如汤要更清淡些,喜欢冬瓜的清香胜过于玉米的甜腻。这些细微之处,是护工和医院营养餐无法顾及的温度。
她守在病床前的时间,更多地花在了“陪伴”上。护工负责身体上的照看,而她负责精神上的慰藉。她会轻声细语地给宋伯父读他喜欢的报纸评论版块,讲讲外面天气的变化,或者只是在他醒着时,聊一些轻松的家常。宋伯母也在,这位气质优雅的大学教授,对黎裳的帮忙,依旧客气而疏离。黎裳能感觉到那目光背后的审视,但她用更细致的观察和体贴来回应:适时地为宋伯母添一杯热茶,在她疲惫时轻声劝她回去休息一会儿。这些举动细微,却是在高压环境下难能可贵的支撑。
正因为有她和护工的共同支撑,宋宴秋才能勉强抽身应对公司的风暴。他来得越来越晚,每一次出现,眉宇间都积压着深重的倦意。黎裳什么也不多问,只是在他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递上一杯温水,轻声告知:“伯父今天精神不错,刚喝了半碗汤。” 这简单的一句话,是他奔波一天后最能抚慰人心的消息。
她将公寓打理得井井有条,让那里成为他深夜归来时,一个能真正喘息的港湾。
然而,黎裳能清晰地感觉到,宋宴秋变得愈发沉默,常常在书房一坐就是半夜,指间无意识地将一支钢笔反复开合,咔哒作响;或者,只是长时间地站在窗前,背影僵硬。她能为他扫清生活的琐碎,却不能为他做更多。
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像淡淡的雾气,在她心头萦绕不散。她只是将这份感觉更深地藏起,用更周全的付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父亲病重带来的压力,因黎裳的承担而暂缓。宋宴秋必须立刻抽身,去主导设计院一场痛苦的蜕变:旨在未来的“转型优化”,其最残酷的核心,正是无法回避的大规模裁员。
寒武纪集团董事会上,宋宴秋置身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着的皆是能左右集团命运的人物。此刻,他正再次站在投影幕布前,阐述着设计院那份已被反复打磨了无数次的转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