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朵在嗡嗡响。
世界的声音离我远去,又猛地砸回来。
“……封惠妃林氏为……皇贵妃,赐号‘慧’……”
“……总领农桑司,即刻将此祥瑞之物,推广大裴全境!”
我站着,被裴容扶着。
他的手还拉着我的手,掌心炙热。
我脑子里,只剩下最后四个字。
推广全境。
完了。
这四个字,比“诛九族”还让我害怕。
山呼万岁的声音,像是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拍打着我。
文武百官,乌压压跪了一地。
他们喊的是“陛下圣明”,是“慧皇贵妃千岁”。
我听着,每一个字,都是催我上路的鼓点。
西域那个络腮胡使臣,还跪在那里,脸煞白,汗水把他的胡子都打湿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恐惧和敬畏。
敬畏个屁。
我连土豆发芽了能不能吃都得想半天。
我僵硬地,被裴容拉着,走回座位。
他让我坐下,自己也坐回了龙椅。
他很高兴。
那是一种,解决了心头大患,并且验证了自己眼光的,志得意满的愉悦。
可我,只想哭。
裴昭坐在我身边,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他偷偷伸过手,碰了碰我的衣袖。
我低头看他。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全是崇拜和喜悦。
“娘娘,恭喜您。”他小声说。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孩子,别恭喜了。
你娘娘我,明天就要去农桑司报道了。
我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
吏部尚书柳大人,柳若薇她爹,从百官中站了出来。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陛下圣心独运,为我大裴寻得此等祥瑞,实乃万民之福。”
他先是捧了一句。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戏来了。
果然。
“只是……”
柳大人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国为民”的忧虑。
“推广一物于全境,事关国本,非同小可。”
“土壤、气候、人力、物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臣愚钝,敢问慧皇贵妃娘娘……”
他转向我,微微躬身,姿态做得很足。
“对于此物,可有具体的章程?比如,是该择选何地先行试种?又该如何育苗?是春种还是秋植?”
“农桑司上下,也好遵从娘娘的章程,一体施行,免得出了差错,辜负了陛下的圣恩。”
刷!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我身上。
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锐利,都要充满审视。
柳若薇坐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她爹这招,太毒了。
他不反对皇帝的决定。
他只是在问我,这个总负责人,具体的工作计划。
这是理所应当的。
也是我,根本不可能答得出来的。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
章程?育苗?春种秋植?
我……我只知道土豆烧牛肉要多放点汤。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冷汗,从我的额角,慢慢滑了下来。
我完了。
我的“高人”人设,要在上任的第一秒,就当众崩塌。
我死定了。
我看着柳大人那张布满皱纹,却精明无比的脸。
他不是在问我。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一个深宫妃子,根本不懂农桑。
他是在等着我出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广场上,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重。
我该怎么办?
继续胡说八道?
说此物“随遇而安,落地生根”?
不行。
这次不是烹饪,是农学。
这是能要无数人命的国之大事,不是我靠几句歪理就能糊弄过去的。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
我身边的裴容,动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这凝固的气氛。
他侧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温柔。
里面没有丝毫的怀疑,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安抚。
“爱妃不必急于回答。”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柳尚书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
“但推广祥瑞,乃千秋大业,岂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定下万全之策?”
他的目光,扫过柳大人,又落回到我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怕,有我。
“慧皇贵妃心系天下,朕相信,她此刻心中,所思所想,远比柳尚书所问的,要更多,更深远。”
“她想的,或许是如何说服各地士绅,是如何调配漕运,是如何避免地方官吏虚报瞒报。”
“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深思熟虑。”
“朕,给她这个时间。”
裴容转向柳大人,声音沉了下来。
“柳尚书,你的职责,是辅佐。不是诘问。”
“从今日起,农桑司上下,必须全力配合慧皇贵妃。”
“若有半分阳奉阴违,或推诿塞责……”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朕,绝不轻饶。”
柳大人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噗通”一声跪下,额头贴着地。
“老臣……老臣不敢!老臣遵旨!”
一场几乎让我当场毙命的危机,就这么被裴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甚至,还顺手帮我,把我那可疑的沉默,脑补成了一场深谋远虑的战略思考。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总是在用最离谱的方式,把我推向绝境。
又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用更离谱的方式,把我捞起来。
然后,再把我,推向下一个,更深的深渊。
宴会,终于散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恩殿的。
哦,不对。
不是承恩殿。
是紧挨着皇帝寝宫的,另一座更华丽,更宽敞的宫殿。
“翊坤宫”。
慧皇贵妃的居所。
我被宫女们簇拥着,走在这座陌生的宫殿里。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金砖,身边是雕梁画栋的廊柱。
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熏香的味道。
可我,只觉得冷。
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遣散了所有人。
我一个人,跌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上。
李德安临走前,笑眯眯地告诉我。
“娘娘,陛下说了,明日一早,农桑司的几位大人,就会在宫外候着,听您示下。”
听我示下。
听我一个连五谷都分不清的人,指示他们,怎么种地。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
完了。
真的完了。
我的退休生活,我的咸鱼人生,我那开个小饭馆的终极梦想……
全都没了。
我,林素言,一个只会做饭的咸鱼。
现在成了大裴王朝的慧皇贵妃。
兼,首席农业技术推广总指导。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土豆……到底是怎么种的?
是把整个的,埋进土里?
还是,要切成块?
切块的话,每一块上面,都要有芽眼吗?
我的天。
这题,我真的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