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周大人家的,二公子。
这个名字,像一颗,没炒熟的豆子,硬邦邦地,硌在我心头。
我认识他。
或者说,我听过他。
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据说,除了吃喝玩乐,正经事,一件不干。
提笼架鸟,掷骰听曲,是他的日常。
我以前,还偷偷羡慕过。
觉得,这才叫,人生。
可现在,这个名字,从裴容嘴里吐出来。
跟“谋逆”、“伪造”、“边关”这些词,混在一起。
我只觉得,荒唐。
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他?”
我看着裴容,声音里,都是我自己没察觉的,不确定。
“他会……做这种事?”
裴容,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事实。
“王柬之,查了那家纸行,所有的账目。”
“那笔竹纸的交易,数量不小,是单独存放的。”
“买家,留了周府的地址,提货的,是周二公子的贴身小厮。”
他说得,很清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把这件事,钉得死死的。
我,却更糊涂了。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我看着灶膛里,快要熄灭的火。
心里想的是。
这么一个,只知道享乐的人。
他为什么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害昭儿?
他图什么?
“皇上。”
我忍不住,又问。
“他跟昭儿,有仇吗?”
裴容,终于,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深。
好像,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他摇了摇头。
“他们,素未谋面。”
素未谋面。
这四个字,让我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没有仇,却下此毒手。
那只能说明。
他背后,还有人。
裴容,站了起来。
他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走到我身边,抬起手,在我头上,轻轻,放了一下。
然后,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一锅,已经凉透的莲子羹。
还有,一脑子的,浆糊。
接下来的两天。
承恩殿,仿佛成了一个,信息的漩涡中心。
所有,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朝着我这里,涌过来。
小翠,就是我最灵通的,耳朵。
她每天,都顶着一双,兴奋又紧张的眼睛,跟我汇报着,外面的最新进展。
“娘娘!您听说了吗!”
“刑部的人,今天凌晨,直接,把周府给围了!”
“听说,是王柬之王大人,亲自带的队!那场面,啧啧!”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
“周尚书,当场,就瘫在了门口!被下人,给抬回去的!”
“周夫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那个周二公子,被抓走的时候,腿都软了!是被两个官差,架着拖上囚车的!”
我听着这些,心里,却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很烦躁。
周家,怎么样了,我不在乎。
我只想知道,昭儿,什么时候,能出来。
“娘娘,您别急。”
小翠看出了我的心思,赶紧安慰我。
“宫里都说,只要这个周二公子一招,三皇子殿下,就能沉冤得雪了!”
是吗?
我一点,也不觉得乐观。
这件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太顺利了。
顺利得,好像,有人在后面,推着一样。
果然。
到了傍晚,小翠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这一次,她的脸上,不再是兴奋。
而是,一种,极度的,困惑和茫然。
“娘娘……”
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
“那个……那个周二公子,他……他招了。”
“招了就好!”我松了口气。
“可是……”小翠的表情,更古怪了。
“他承认,那批竹纸,是他买的。”
“但是,他说……他买那些纸,不是为了,写什么信。”
“那是为了什么?”我追问。
小翠的脸,腾地,红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说……他是为了,印一本诗集。”
诗集?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
“什么诗集,需要用那么特殊的纸?”
“他……他说,那本诗集,是要送人的。”
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小。
“送给……送给一个,青-楼的女子。”
“一个叫,凝香的。”
青-楼女子。
凝香。
这两个词,在我的脑子里,盘旋。
我感觉,我好像,掉进了一个,用做的,陷阱里。
软绵绵的,不致命。
但是,让你,动弹不得,越陷越深。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一个,关系到皇子性命,朝堂动荡的大案。
查到最后,竟然,拐进了一座,烟花之地。
那个周二公子,是疯了吗?
还是说,审问他的人,都疯了?
用诬陷皇子的罪证,去讨好一个风尘女子?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
我气得,差点笑了出来。
“就为了这个?”
我问小翠。
“王大人,信了?”
小翠摇了摇头,一脸的迷茫。
“奴婢不知。只听说,王大人,从周二公子的书房里,真的,搜出了那本诗集的雕版,还有,他写给那个凝香姑娘的,好多情诗……”
“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
好一个,证据确凿。
我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感觉,有一张,看不见的网。
把我们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
我们以为,抓住了线头。
拼命地,往前扯。
结果,扯出来的,不是真相。
而是,一个,更大的,笑话。
这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小厨房的灶火,燃了一夜。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机械地,切菜,和面,揉搓。
似乎,只有,食物的触感和香气,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李德,悄无声息地,来了。
他站在厨房门口,没进来。
只是,远远地,对我,躬了躬身。
“娘娘,陛下口谕。”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说。”
李德的脸上,没有表情。
声音,也平得,像一条直线。
“王大人,连夜,去了那个凝香姑娘的住处。”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人,没抓到。”
“跑了?”
“不是。”李德说,“凝香姑娘,三天前,就坠湖,死了。”
我手里的面团,啪嗒一声,掉在了案板上。
死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看着李德,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王大人,在她的住处,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些,东宫的令牌,和太子殿下,赏赐的物件。”
东宫。
太子。
这两个词,终于,还是,浮出了水面。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所有的证据,最终,还是,指向了那个,最开始的,嫌疑人。
可是。
我心里,没有半分,水落石出的,轻松。
反而,像是被一块,更重的石头,压住了。
太干净了。
也,太刻意了。
这个叫凝香的姑娘,死得,太巧了。
她留下的东西,也太,直白了。
就像是,有人,精心布置好了一个舞台。
然后,把一具,贴着“太子”标签的尸体,推到了台中央。
生怕我们,看不见。
“娘娘。”
李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陛下说,您辛苦了。”
“让您,好好休息。”
“剩下的事,交给他。”
他说完,又躬了躬身,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小厨房里。
看着窗外,一点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我忽然觉得。
这场大戏,或许,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