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李墩的突然病倒,如同投入“五味居”这潭深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是灭口?是警告?还是巧合下的急病?真相关乎内奸线索,更关乎一条年轻的生命。
林小满闻讯,第一时间赶至李墩所居的通铺。屋内弥漫着酸腐之气,李墩蜷缩在榻上,面色蜡黄,额头冷汗涔涔,呕吐物虽已清理,但空气中残留的气味仍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腥涩。庄内医师束手无策,脉象浮滑中带着滞涩,似寒似热,难以捉摸。
“都让开,保持通风。”林小满屏退闲杂人,上前坐在榻边,三指搭上李墩腕脉,凝神细察。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而虚弱,但更引起她注意的是李墩指甲根部隐隐透出的不自然的淡青色,以及他呼吸间带出的、极其微弱的苦杏仁味!
是毒!并非剧毒,而是某种能引起剧烈肠胃反应、模仿急症、但若不及时化解会缓慢侵蚀经脉的阴损药物!下毒者手段高明,剂量控制精准,意在制造病重假象,或拖延时间,而非立刻夺命。
林小满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取出银针,刺探李墩的呕吐残留物与饮水碗,银针并未明显变黑,显示非寻常砒霜类剧毒。这更印证了她的判断。“像是误食了不洁之物,引发急痧,兼有风寒入里。”她故意扬声对守候在外的赵琰及众人说道,稳住局面,“需用针砭导泄,再以汤药调和。阿卯,去我药房,取紫金锭两钱、灶心土一盏,速速煎汤送来!其他人散去,勿要惊扰!”
支开众人,林小满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胡老头秘制“解毒清心丸”,喂李墩服下一粒,先护住心脉。随后,她以金针刺其足三里、内关、中脘等穴,导气归元,缓解呕逆。施针时,她指尖运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内息,细细探查李墩经络中那丝阴寒毒气的流向,发现其郁结之处,竟与脾经、胃经关联尤甚,这恰与“豆”、“盐”消化吸收的经络循行相合!绝非偶然!
阿卯气喘吁吁地端来药汤。林小满接过,嗅了嗅,确认无误,亲自喂李墩缓缓服下。灶心土能温中涩肠,紫金锭可辟秽解毒,正是对症之策。她暗中又加入少许能中和那特定阴寒毒性的草药粉末。
一番救治,李墩的症状渐渐平复,沉沉睡去,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林小满写下药方,嘱咐专人照看,方与赵琰回到书房。
“是毒,非病。”林小满语气沉重,将诊断结果和经络探查的发现告知赵琰,“毒性阴寒,损及脾胃,与‘豆’、‘盐’运化之经相合。下毒者精通药性,意在制造混乱或灭口,但留有余地,似乎……不想立刻闹出人命。”
赵琰目光冰冷:“看来,我们盯上常贵和李墩,打草惊蛇了。这是内奸的警告,也是灭口,想让李墩无法开口。李墩必然知道些什么,或是无意中撞破了什么!” 他立刻下令,“加派人手,明松暗紧,严密保护李墩,一旦醒来,立刻询问!对常贵的监视升级,绝不可让他脱离视线,若有异动,立即拿下!同时,排查昨日李墩的饮食饮水来源!”
内奸的疯狂反扑,反而暴露了其存在和恐慌。危机迫近,但也意味着突破口即将出现。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因内部的揪察而减缓。石坚带回更坏的消息:那伙伪装成茶商的“幽冥火”爪牙,活动愈发频繁,已开始在小镇重金收购当地特产的几种药材,而这几种药材,恰是胡老头笔记中记载的、几种能极大增强“琉璃珠”感应范围或激发其某种特性的辅助药石!他们的目标,确凿无疑地指向了林小满和琉璃珠!更令人不安的是,小镇驿站发现了疑似高党密探的踪迹,似乎也在暗中关注“幽冥火”的动向。难道高党与“幽冥火”并非一心,也在互相算计?
内忧外患,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赵琰与林小满深知,“五味居”已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做好转移或应对激烈冲突的准备。而在此之前,必须让已初具雏形的“林氏理念”之火种,先一步散播出去,即便基地不保,传承不能断!
这一日,林小满将首批完成基础课程、品行与技艺均已通过考核的十名核心弟子(包括那位味觉天赋超群的阿卯)召集到“辨味堂”。堂内气氛庄重,弟子们似乎也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张,神情肃穆。
林小满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沉稳:“尔等随我学习时日不短,已明‘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安以技为本,技以传为恒’之理。如今,外界风雨欲来,‘五味居’或需暂避锋芒。然,理念之火,不可因风雨而熄。今日,便是尔等出师之时!”
弟子们闻言,皆露惊愕与不舍之色。
“先生!”阿卯率先跪下,眼圈发红,“弟子愿随先生左右,共渡难关!”
“我等愿誓死追随先生!”众弟子纷纷跪倒。
林小满心中暖流涌动,却坚定摇头:“痴儿们,传承非固守一隅。真正的传承,是如蒲公英之种,乘风四散,落地生根。尔等学有所成,当以所学,惠及四方,让这‘食安’理念,播撒到更多需要它的地方去!这才是对为师,对‘五味居’最好的报答!”
她取出一摞精心编写的书册,封面写着《林氏食鉴:安和本味篇》,这是她结合胡老头笔记、自身实践及西域见闻,系统整理出的核心菜谱与食安要则。
“此乃为师毕生所学之精要,今日赠予尔等。内中所载,非炫技之谱,乃养身之本、安心之道。望尔等谨记,烹小鲜若治大国,用心、用情、更用良知!”
接着,她根据每位弟子的天赋秉性与志向,一一分配任务:
“张诚,你心思缜密,味觉稳健,可往金陵,那里富庶而食风精细,你当以药膳养生为本,开设食铺,服务仕宦商贾,将食安理念带入上层。”
“李芸娘,你性情柔韧,善与人交,可往扬州,水陆码头,三教九流,你当以小吃茶点入手,普惠市井百姓,教人识得食材本真。”
“王石头,你体格健壮,耐得艰苦,可往北地边关,那里将士苦寒,你当研习便于携带、耐储存、能快速补充体力的军旅行粮,以食助军威。”
“阿卯……”林小满看向最年幼的弟子,眼中充满期许,“你天赋异禀,然年岁尚小,心性待磨。你随赵先生与我,暂留一段时日,精进技艺,亦需经历风雨,方能成大器。你的路,更长,也更险。”
分派已定,林小满又取出一枚枚刻有药杵与炒勺交叉图案的木质令牌,分发给弟子:“此乃‘五味居’信物。他日若遇同门,或需相助,可凭此相认。切记,分散即是力量,隐匿方能长久。非到万不得已,勿要轻易暴露师承。”
离别在即,众人泣不成声。林小满强忍泪水,亲自下厨,烹制了一席名为“四海宴”的饯行宴。菜肴皆取自寻常食材,却融入了她对每位弟子前程的寓意:象征根基稳固的八宝布袋馍,寓意前程似锦的金丝绣球鱼,寄托坚韧不拔的石烹风腊肉,期待枝繁叶茂的什锦素烩……每一道菜,都蕴含着她无尽的嘱托与祝福。
翌日黎明,薄雾未散,九名弟子背负行囊,含泪拜别恩师,悄然从不同方向离开“五味居”,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奔向四方。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晨霭中,也带走了“林氏理念”的第一批火种。
庄内顿时空寂不少。林小满站在庄门前,久久伫立。赵琰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种子已撒出,只待春风雨露。”
“是啊,”林小满轻声道,“只盼他们一路平安,能将这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
送走弟子,庄内重心全部转移到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上。对常贵和李墩的监视更加严密。李墩在精心调理下,次日傍晚终于苏醒,身体极度虚弱,但神智渐清。
林小满亲自前去探视,屏退左右,只留赵琰与阿卯在侧。她温和地看着李墩:“李墩,你可记得病倒前,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李墩眼神闪烁,嘴唇翕动,似有难言之隐,最终化为恐惧的泪水:“先生……我……我不敢说……”
“别怕,”林小满握住他冰凉的手,“有先生和赵先生在,无人能伤你。你可知,你并非急病,而是中毒?有人要害你。”
李墩浑身一颤,惊恐地瞪大眼睛。
阿卯也在一旁鼓励道:“李墩哥,你说出来,先生才能帮你,才能抓住坏人!”
在两人温和而坚定的目光下,李墩终于崩溃,泣不成声地道出一个惊人秘密:“是……是常贵叔……前日夜里,他……他偷偷给我一小包盐,说是……说是从江南来的新品,让我……让我在次日做豆花时试试,看味道如何……我……我用了那盐点卤,自己尝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后来就……”
果然是他!常贵!利用掌管部分盐料和与李墩讨论豆制品工艺之便,暗中下毒!
“他还让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赵琰沉声问。
“他……他还问过我,有没有在先生的书房……见过一本……一本写着奇怪符号的旧书,或是……一颗会发光的珠子……”李墩断断续续地说。
琉璃珠!胡老头的笔记!幽冥火的目标确认无误!常贵就是内奸,且直接受命于寻找琉璃珠的势力!
“看好他。”赵琰对阿卯吩咐一句,与林小满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杀机凛然。证据确凿,是时候收网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下令抓捕常贵之时,秦义脸色铁青地匆匆来报:“王爷,夫人!不好了!常贵……死了! 就在一刻钟前,被人发现溺毙在庄后清洗食材的浅水渠里!现场……像是失足滑倒,但……” 他递上一块从常贵紧握的手心中发现的、浸湿的一角布料,布料颜色质地,与学子服饰一致!
常贵被灭口了!而且,凶手试图将嫌疑引向庄内学子!
内奸背后,还有黑手!幽冥火的“酉”字组,可能已经潜入庄内,甚至……就在他们身边这些看似无辜的学子之中!
气氛瞬间凝固。刚刚送走希望,更深的黑暗便已笼罩而下。敌暗我明,陷阱重重。“五味居”,已成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