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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阙惊澜 > 第49章 毒计初胎:伪书构陷议深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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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毒计初胎:伪书构陷议深宵

桑弘羊府邸深处的“计然斋”,门窗紧闭如墓。白日里市井流言的喧嚣、朝堂暗涌的杀机,仿佛都被那厚重的青布帷幔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然而,这刻意营造的静谧中,却弥漫着一股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朽纸张、陈墨冷香以及……某种病态亢奋的气息。

墙角那座古朴的青铜博山炉依旧吐着青白的烟,只是那甜腻的香气此刻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间。桑弘羊枯槁的身躯深陷在巨大的紫檀木圈椅中,背脊佝偻得如同一张被拉满又松弛的旧弓。他身上那件半旧的深青色直裾,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泛着一种洗褪了光泽的、如同墓中出土古玉般的幽暗。案头,一盏孤灯艰难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火苗在他浑浊的眼珠深处跳跃,折射出两簇幽暗、执拗、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火焰。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正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抚摸过案几上一卷摊开的、边缘已磨得光滑发亮的竹简。那简上刻着的,是他当年在盐铁会议上,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力主“盐铁专卖、平准均输”以富国强兵的煌煌雄文!字字珠玑,浸透了他一生的心血与骄傲。指腹下那凹凸的刻痕,仿佛能触摸到当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自己。那时,他是武帝倚重的“兴利之臣”,是朝堂上令对手胆寒的“计然圣手”!

“兴利之臣……计然圣手……”桑弘羊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骨的悲凉与怨毒。指尖猛地用力,指甲几乎要抠进那承载着昔日荣光的竹简纹理之中!“如今,却落得……要靠这等魑魅魍魉的下作手段!”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向书案另一端。

那里,摊开着一卷崭新的、质地精良的素帛。帛上空无一字,洁白得刺眼,像一片等待被玷污的雪原。帛旁,是一方上好的松烟墨锭,墨色沉郁如夜,正被心腹门客田广明用一方古旧的端砚,注入少许冰冷的清水,缓慢而均匀地研磨着。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而粘滞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书斋里,如同毒蛇在沙地上游弋,令人毛骨悚然。

田广明研磨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低垂着,不敢与桑弘羊那燃烧着幽火的目光对视。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砚台边缘,瞬间被吸干。空气里墨香渐浓,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芬芳,与博山炉的甜腻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

“大人,”田广明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墨……已研好。”他放下墨锭,将盛着浓黑墨汁的砚台轻轻推到桑弘羊面前。

桑弘羊的目光从承载着昔日荣光的竹简,缓缓移向那片等待吞噬污秽的素帛。那洁白的帛面,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霍光那张冷硬如石、永远带着居高临下审视表情的脸!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伸向笔架。那并非他惯用的、象征文臣风骨的紫毫或狼毫,而是一支笔杆略粗、笔锋略显短秃的硬毫笔。这种笔,笔锋刚硬,转折顿挫间易出“燕钩”般的锋芒——正是燕王府刀笔吏最常用的笔法!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笔杆,桑弘羊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握住的不是笔,而是一条冰冷的毒蛇!他一生清高自诩,自负文采韬略,笔下所书,或是治国良策,或是经济宏论,字字皆有千钧之重!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要亲手执笔,模仿他人字迹,去编织构陷忠良(在他心中霍光绝非忠良)的滔天谎言!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喉头一阵腥甜上涌,他强行压下,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灰败。

“霍……子……孟……”桑弘羊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着霍光的血肉,“你断我子孙前程,毁我一生功业,将我桑弘羊逼至如此境地……今日,老夫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滋味!”那最后一句,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猛地抓起那支冰冷的硬毫笔,笔尖狠狠掭入浓黑如漆的墨汁中!墨汁迅速浸润了笔锋,饱满欲滴,如同饱吸了毒液的獠牙!

田广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桑弘羊枯槁的手腕悬停在素帛上方,剧烈地颤抖着。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博山炉的甜腻香气和浓重的墨臭混合着涌入鼻腔,带来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那浑浊的眼底,所有的挣扎、屈辱、乃至最后一丝属于“桑弘羊”的清高,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属于复仇机器的绝对专注与……残忍!

笔锋落下!

不再颤抖!不再犹豫!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洁白的素帛上划下第一道浓黑而刚硬的线条!那线条转折处,刻意模仿着燕地刀笔吏特有的、略带生硬的“燕钩”笔锋!

“罪臣燕王旦,泣血顿首再拜陛下御前……”桑弘羊口中无声地默念着早已烂熟于胸的构陷之词,笔下却行云流水,字迹在素帛上飞速蔓延。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仿佛被某种邪恶的力量附体,沉浸在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创作狂热之中!

“一曰:大将军霍光,去岁孟秋于上林苑阅兵,仪仗逾制!黄屋左纛,乘舆金根,非人臣所当用!其僭越之心,昭然若揭!”笔锋在“黄屋左纛”、“乘舆金根”几个字上刻意加重,墨色深浓,力透帛背。桑弘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扭曲的笑意,仿佛看到了霍光被这“铁证”钉在耻辱柱上的场景。

“二曰:霍光擅权,私增幕府校尉!去岁冬,不经有司,私擢期门仆射李敢、羽林郎将赵充国等十二人为其幕府校尉,掌禁中机要,图谋叵测!此乃培植私党,窥伺神器!”他笔走龙蛇,将上官桀父子提供的、半真半假的人名和职位罗列其上,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细节处甚至伪造了燕王通过秘密渠道“探知”的痕迹。

“三曰:霍光专断,阻塞言路,欺君罔上!御史中丞王贺,因言其赏罚不公、任人唯亲,即遭罢黜!桑弘羊等老臣,为国理财数十载,稍有建言,辄遭斥责压制!致使忠良钳口,奸佞当道!陛下深居九重,视听皆为霍光所蔽!此贼不除,国无宁日!”写到此处,桑弘羊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笔锋在“桑弘羊”三个字上重重一顿,墨迹几乎晕开!一股混合着自怜自伤与滔天恨意的热流,直冲脑顶!

他喘息着,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笔锋继续游走,完成最后的控诉与“忠君”的表演:“臣旦,身为高祖苗裔,武帝血脉,每念及此,五内如焚!不忍见社稷倾颓,神器蒙尘!故冒死上告,泣血陈情!伏乞陛下,明察秋毫,收霍光印绶,下廷尉诏狱,穷治其罪!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旦顿首再拜,哀恳涕零!”

最后一个“零”字的最后一笔拖曳而出,带着一种虚弱的、故作哀婉的颤抖笔锋。桑弘羊猛地掷笔!

“当啷!”硬毫笔砸在砚台上,溅起几点浓黑的墨汁,如同污浊的血滴,沾染了洁白的帛面和冰冷的砚台。

桑弘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向后重重跌坐在圈椅中,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灰败如纸。他死死盯着案几上那卷墨迹淋漓、字字如刀的素帛——这凝聚了他毕生所学、却用于最卑劣构陷的“杰作”!那浓黑的字迹,如同无数扭曲的毒虫,在洁白的帛面上蠕动、噬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成就感和强烈自我厌恶的恶心感,猛地冲上他的喉头!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滑落。

田广明屏息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尚带着墨汁湿气的素帛,动作轻得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雕刻着狰狞狼头的青铜印章——这是根据上官家提供的印样,由桑府豢养的能工巧匠精心仿制的燕王私印。蘸上鲜红如血的印泥,田广明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印章重重地、稳稳地按压在素帛末尾的落款处。

“嗒。”

一声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闷响。

一个狰狞的、仿佛在狞笑的狼头印记,赫然烙在了那污浊的帛书上!

“成了。”田广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桑弘羊瘫在椅中,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斋顶那被黑暗吞噬的梁柱。博山炉的青烟依旧袅袅升腾,那甜腻的香气此刻却像裹尸布上的香料,令人窒息。他亲手锻造的这柄“毒匕”,已然淬好了剧毒,只待明日,便要刺向霍光的心脏,也刺向他自己那早已腐朽不堪的、名为“桑弘羊”的残骸。

这间名为“计然”的书斋,此刻只剩下墨臭、血腥味和阴谋得逞后的死寂。那卷摊开的、承载着昔日荣光的竹简,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阴影里,落满了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