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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阙惊澜 > 第55章 凶险:黑云压城城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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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凶险:黑云压城城欲摧

未央宫阙的剪影,沉甸甸地楔入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苍穹。

上官桀密室。

烛火被刻意捻得只剩豆大一点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手中那柄已然出鞘的佩剑。冰冷的剑身,映出一张因长期焦虑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而扭曲的脸,双眼熬得赤红,里面翻滚着濒临深渊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戾气。指腹缓缓刮过锋刃,细微的刺痛感带来一丝奇异的、虚幻的掌控感。他想起武帝临终时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神,想起托孤时霍光那张永远沉稳、深不可测的侧脸,想起金日磾那令人厌烦的敦厚笑容……金日磾!那个碍事的匈奴人终于死了!他猛地将剑身翻转,一道寒光刺入眼底,也刺入他混乱的心神。“霍子孟…” 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喉管,每一个字都淬着粘稠的毒汁,“明日之后,这长安,这未央,这万里江山…便要看是谁的剑锋更利!是你霍家满门,为我上官氏腾出这泼天的位置!” 剑尖随着他低沉的咆哮而微微颤抖,映出他眼底那点光芒——那是野心燃烧殆尽前,最后不顾一切的疯狂。

上官安府邸深处。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汗液的酸馊和一种铁锈般的、亡命徒特有的躁动气息,弥漫在密闭而昏暗的房间里。几个眼神凶戾、浑身筋肉虬结的汉子,被上官安用沉甸甸的金饼和喷溅的唾沫星子反复刺激着神经。“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上官安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失控的亢奋,眼白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明日!就在明日!那霍老贼的脑袋,就是你们通天的阶梯!剁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敢临阵腿软、误了老子大事的,”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金嵌玉、华而不实的短刀,狠狠剁在面前的漆案上,刀尖深深没入坚硬的木头,发出沉闷的裂响,“这就是下场!听明白了没有?!”“诺!” 死士们低吼应和,声音沉闷压抑,如同被铁链锁住的野兽在喉间滚动咆哮。上官安大口喘息,锦缎的“桑乐侯”袍服下,一颗心在冰窖般的恐惧和熔岩般的狂喜中剧烈撕扯,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盯着案上兀自震颤的刀柄,仿佛那就是霍光白发苍苍的头颅,一股病态的、毁灭性的快感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浑身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桑弘羊书房。

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吝啬地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冰冷的清辉,勉强勾勒出家具狰狞的轮廓。桑弘羊枯坐在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沉默的石像。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盐铁簿册,而是一卷刚刚抄录好的、墨迹还带着潮湿腥气的“燕王上书”——那是他亲手炮制、淬了剧毒的利箭。苍老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些力透简背、刻意模仿的“燕钩”笔锋,指腹感受着竹简的纹理和墨迹的凸起,如同在抚摸毒蛇冰冷滑腻的鳞片。一丝近乎残忍的冷笑,终于撕破了他脸上维持了一整夜的僵硬。“霍光…” 他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只有自己枯寂的心跳能够听见,每一个音节都饱浸着积压多年的怨毒,“你断我子弟前程,斥我盐铁国策为苛政,视我桑弘羊如无物…明日,便让你尝尝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滋味!让你也尝尝从云端跌落、粉身碎骨的滋味!” 阴影吞噬了他大半身形,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骇人,那是被压抑太久的权力欲和复仇之火彻底点燃的疯狂。

长公主府别苑深处。

假山奇石嶙峋的暗影,回廊曲折幽深的角落,精心布置却透着一股虚假欢庆的宴席场地……每一处,都被鄂邑长公主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反复检视过。她的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神经质的张力。华美繁复的裙裾扫过冰冷的石阶,留下浓烈到刺鼻的脂粉香气,与这肃杀紧绷的环境格格不入。“这里!还有这里!” 她猛地指向一处回廊的月洞门后,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啼血,在寂静的别苑里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都给本宫藏好了!弓弩!刀斧!一个都不许少!本宫要那霍光,”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毫无血色的掌心,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与玉石俱焚的癫狂,“插翅难逃!碎尸万段!” 旁边的丁外人脸色苍白如纸,强作镇定地点着头,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飘向那些阴影深处,仿佛那里随时会扑出噬人的猛兽,或者霍光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已然在黑暗中凝视着他。长公主的恨意如同实质的毒焰,灼烧着周围的空气,也正将她自己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她不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她是为了身边这个惊恐的男人,为了他遭受的奇耻大辱,为了她自己被霍光无情践踏的尊严!这未央宫阙,明日必须用霍光的血来彻底洗刷!

蓟城,燕王府。

刘旦焦躁得如同一只被强行塞进金丝笼的猛虎。他身着不合时宜的亲王常服,在烛火通明却显得异常空旷的大殿里来回疾走,沉重的脚步敲打着光洁的地面,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敲打在每一个侍立仆从惊惶的心上。他时而冲到紧闭的殿门前,侧耳凝神,捕捉着是否有期盼已久的马蹄声撕裂夜的死寂;时而冲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用手指狠狠地戳着长安的位置,仿佛要将那图纸戳穿。“废物!都是废物!” 他压抑着喉咙里的咆哮,唾沫星子不受控制地飞溅,“上官桀父子究竟在等什么?!本王的刀已磨利,甲已备齐!只待长安火起,烽烟为号,这万里江山…” 他猛地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在烛光下展开如绝望的蝠翼,眼中迸射出骇人而狂乱的光芒,“便是寡人之天下!” 然而,那光芒之下,是无法掩饰的、对未知结果的深深恐惧和狂躁不安。他像一捆浇满了火油的干柴,堆积在悬崖边缘,只差长安那一点火星,便能焚天灭地,或者…将自己烧成灰烬,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未央宫,渐台。

汉昭帝刘弗陵并未安寝。他小小的身躯裹在略显宽大的玄色寝衣里,像一株过早经历风霜的青竹,瘦削却异常挺直。他沉默地站在高轩的雕花木窗边,澄澈的目光穿透宫苑的重重屋宇,投向宫墙之外那片被沉沉黑云彻底吞噬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宫阙巨大的阴影在他脚下延伸、纠缠,如同无数蛰伏的、择人而噬的巨兽。白日里那些看似不经意飘入耳中的低语、那些朝堂上微妙得令人心惊的眼神交换、那些宫卫调防时盔甲碰撞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沉重脚步、甚至从长乐宫方向隐隐传来的、摔碎珍贵器皿的刺耳脆响…无数细碎的、带着不祥预感的碎片,在他异常早慧而敏锐的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拼接。一股冰冷的寒意,无声无息地顺着他的脊椎向上蔓延,直至头皮发麻。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不是寻常的夜。他嗅到了风暴的气息,嗅到了…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的味道。这深宫的重重帷幕之后,正酝酿着他无法完全看清,却足以将整个帝国社稷都卷入其中的惊涛骇浪。一种沉重的、远超出他稚嫩双肩所能承受的疲惫和警惕,如同冰冷的铁索,缠绕上来。

未央宫前殿,最高处的露台。

霍光独自凭栏。宽大的玄色深衣袍袖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仿佛已与脚下这片承载着帝国至高权力的基石、与这吞噬一切光亮的沉沉黑云融为一体。他俯视着脚下这座庞大、幽暗、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宫城。更远处,长安城千家万户的灯火在无边的墨色中渺小如风中残烛,勾勒出城池模糊的、颤抖的轮廓,尽数匍匐在他脚下。这里,是权力的绝巅,亦是孤寒刺骨的深渊。

张安世与杜延年如同两道沉默的、被夜色浸透的剪影,肃立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屏息凝神,仿佛已将自己化作了露台阴影的一部分。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彼此胸腔内压抑而沉重的心跳,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着这凝固的时刻。

杜延年终于上前一步,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了脚下沉睡的巨兽。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击着寒铁,在这死寂中异常分明:“大将军,网已布下。宫门、城门、执金吾营、北军垒壁…所有要害之处,皆已由张公与我亲信之人牢牢掌控,滴水不漏。名单所列逆党府邸之外,暗哨密布,飞鸟难遁。只待…”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悬在头顶的、淬了剧毒的利剑,锋芒凛冽,直指那即将被血色染透的黎明。

霍光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透沉沉如铁的黑暗,仿佛已看到了上官桀密室中那点疯狂摇曳的烛火,看到了上官安府邸里亡命徒们狰狞扭曲的脸孔和闪烁凶光的眼,看到了桑弘羊在阴影里抚摸伪书时嘴角那抹怨毒而冰冷的笑意,看到了长公主别苑中那些埋伏在假山花木后、紧握着刀斧、屏息待发的伏兵身上散发的杀意…也看到了千里之外蓟城,燕王刘旦如同困兽般焦灼踱步的身影。一张无形的、由无数忠诚与死亡编织而成的巨网,以他霍光为中心,已悄然笼罩了整个长安,将那些黑暗中蠢动的魑魅魍魉,牢牢锁定在网中央,无处可逃。

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触感透过丝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份沉重。那名单上的名字——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丁外人…每一个都曾与他并肩立于武帝榻前,每一个都曾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姻亲的血脉,托孤的同袍…明日之后,都将被这滔天的权争碾得粉碎,化为这未央宫阙下新的、冰冷的基石,成为史官笔下冰冷的几行墨迹。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掠过他深邃如万丈寒潭的眼眸深处。那是历经沧桑的疲惫?是亲手葬送旧谊的钝痛?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时那令人窒息的孤寒?抑或是…对那无可避免的血色黎明,一丝冰冷的、早已被权力磨砺得近乎漠然的…决绝?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凝滞的、带着初雪清冽、宫砖尘埃和隐隐铁锈气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冰冷而沉重,如同饮下了一杯混合着权力的琼浆与死亡阴影的苦酒。

“知道了。” 霍光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涟漪,却蕴含着足以令山河变色、乾坤倒悬的力量。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万钧玄铁,表面无声无息,内里却已掀起搅动深渊的滔天暗涌。这简单的三个字,便是最终裁决的宣判,是风暴启动的号令。

他依旧凭栏而立,玄色的身影仿佛已与这未央宫最高的台基、与这吞噬一切光亮的沉沉黑云、与这帝国沉重的命运融为一体。目光沉静地投向东方——那片被无尽黑暗覆盖的地平线。那里,孕育着元凤元年九月的庚午日。

风暴,已然就位。只待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如同出鞘的利刃,撕破这浓墨般的、令人窒息的夜幕,便是图穷匕见、血溅宫阙、乾坤定鼎之时!

未央宫阙,如沉默的祭坛,矗立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黑云压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