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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阙惊澜 > 第57章 上官发难:桀请廷尉查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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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上官发难:桀请廷尉查不臣

未央宫前殿,寅时末刻的晨光尚未能刺透殿宇深处高耸的藻井,巨大的空间依旧被无数青铜兽炉中升腾的香烟和烛火摇曳的昏黄光晕所填塞、所笼罩。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紧张。

殿中侍立的郎官、谒者们,如同泥塑木雕,垂首屏息,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额角却分明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惊惧、探究还是幸灾乐祸,都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缠绕,最终都汇聚向同一个焦点——那御座之下,左侧武将班列首位,那个空置的、代表着帝国最高武职的坐席。

大将军霍光,不在。

这个巨大的空缺,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它比任何喧嚣的指控都更具压迫力,昭示着今日朝会的不同寻常,预告着一场席卷帝国的风暴已然降临。那空席冰冷的存在感,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吸附过去,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脊梁上。

御座之上,年幼的昭帝刘弗陵,身着繁复沉重的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小小的身躯几乎被宽大的御座吞没。他努力挺直腰背,稚嫩的面容在十二旒白玉珠串的掩映下,绷得紧紧的,竭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然而,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搁在膝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小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远超年龄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感到脚下这象征无上权柄的御座,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而令人不安。他的目光扫过殿中,最终落在右侧文官班列最前方那个须发戟张的身影上。

上官桀出列了。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沉重的悲愤,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金砖,而是荆棘遍布的泥淖。玄色的朝服下摆随着步伐带起一阵凛冽的风,腰间象征着左将军权柄的玉具剑剑穗微微晃动。他行至御阶之下,双手高举象牙朝笏,深深一躬,腰弯得极低,几乎触地。当他抬起头时,那张布满风霜与此刻显得异常激愤的脸上,肌肉紧绷,双目赤红,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又像是被巨大的忧愤之火灼烧着。

“陛下——!” 一声嘶哑的呼喊,如同裂帛,带着哭腔,骤然撕裂了朝堂上令人窒息的死寂,震得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下落。“臣,左将军、安阳侯上官桀,昧死以闻!” 他的声音因“悲痛”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带着血沫,“今有燕王殿下,千里驰书,泣血上奏!所告之事…所告之事…” 他猛地顿住,仿佛那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难以启齿,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涌上浑浊的泪水,“所告者,乃我大汉辅政之首,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有不轨僭越、擅权欺君之三大罪!”

“哗——!”

尽管早有风声,但这赤裸裸的指控从上官桀口中直接喊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瞬间在死寂的朝堂上炸开了无形的巨大涟漪!虽然无人敢出声议论,但无数道惊骇、难以置信、恐惧、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到那个空置的坐席上,仿佛霍光的影子还坐在那里,承受着这千夫所指。低沉的、压抑的吸气声此起彼伏,整个大殿的空气似乎都被抽空了一瞬。

上官桀无视这无声的震动,他挺直腰背,须发似乎都因激愤而微微戟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将“燕王上书”的核心罪状,如同投枪般狠狠掷出:

“罪一:霍光逾制僭越!去岁秋狝于上林苑,其竟敢僭用天子旌旗仪仗,阅兵于昆明池畔!金鼓震天,甲胄曜日,其心叵测,视陛下如无物!此乃大不敬!罪二:霍光擅权跋扈!未经陛下允准,亦未交廷尉、尚书台议定,私自增置幕府校尉十八员!此等爪牙,遍布京畿,意欲何为?莫非欲效仿吕氏故事,行废立之事乎?罪三:霍光赏罚不公,任人唯亲!排挤忠良如桑大夫等功勋老臣,却大肆擢拔其私人党羽张安世、杜延年之流,致使朝堂之上,唯霍氏马首是瞻!此乃蔽塞圣听,动摇国本!”

他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如同重锤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说到激动处,他猛地挥动朝笏,指向那空荡荡的尚书台方向,仿佛霍光就隐在那片阴影之后,厉声质问:“霍光!你位极人臣,不思报效先帝托孤之重恩,不思匡扶幼主以正社稷,反行此悖逆狂狷之举!你…你还有何面目立于这未央宫阙之下?!”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只有上官桀粗重的喘息声和他那如同泣血控诉的余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嗡嗡回荡。御座上的昭帝,小小的身体绷得更紧,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感到一阵眩晕,那三大罪状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侍立的老宦官,寻求一丝依靠,却只看到一张同样苍白、写满惊恐的脸。

“陛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又一个沉稳而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响起。桑弘羊稳步出列,立于上官桀身侧稍后。他并未像上官桀那般激愤外露,而是面色沉凝,带着一种饱经世故的忧患和身为老臣的痛心疾首。他高举朝笏,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左将军所言,字字泣血,句句惊心!燕王乃陛下至亲,宗室藩屏,若非确凿无疑,情非得已,岂会甘冒大不韪,千里上书,指摘辅政重臣?霍光所为,岂止是逾制擅权?其心…其心实难测也!”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惊疑的朝臣,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盐铁之利,关乎国脉,老臣呕心沥血,夙夜匪懈,尚恐有负圣恩。然霍光却视国策为敝履,斥老臣如草芥,专断独行,阻塞忠谏之路!长此以往,朝纲何存?法度何在?陛下…陛下年幼,更易为权臣所蔽啊!” 他最后的叹息,饱含着无尽的忧虑和对昭帝的“关切”,如同毒刺,精准地刺向霍光“欺君”的核心。

“臣附议!” 几个早已串联好的、依附于上官桀和桑弘羊的官员,如同得到信号,纷纷出列,声音或高或低,带着惶恐或激愤:“大将军此举,确乎令人心寒!请陛下明察!”

“燕王乃宗室重藩,其言不可轻忽!当彻查以安天下!”

“霍光避而不朝,岂非心虚?请陛下下旨,令其速至朝堂自辩!”

一时间,请求“彻查”、“严办”的声音在殿中此起彼伏,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形成的声浪却带着一股逼迫的意味,如同无形的潮水,涌向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

丞相田千秋,这位以敦厚谨慎着称的老臣,此刻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着眼前这汹涌的暗流,看着上官桀和桑弘羊那毫不掩饰的锋芒,再看看御座上昭帝那苍白而紧绷的小脸,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霍光的分量,也嗅到了这指控背后浓重的阴谋气息。他必须站出来维持朝堂的秩序,保护年幼的皇帝不被这汹涌的暗流冲垮。

“肃静!朝堂之上,岂容喧哗!” 田千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维持着丞相的威严。他出列,对着御座深躬:“陛下,燕王上书,非同小可。左将军、御史大夫所奏,亦是老成谋国之言。然…大将军乃先帝托孤之重臣,辅佐陛下,夙夜在公,劳苦功高。此事干系重大,若无确凿凭据,仅凭藩王一书一面之词,便行质询,恐伤重臣之心,亦寒天下忠良之望啊!” 他试图为霍光缓颊,寻找一个缓冲的台阶。

“丞相此言差矣!” 上官桀猛地转向田千秋,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咄咄逼人,“正因霍光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其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危!燕王所奏,条条有据!其僭越天子仪仗,擅增私人部曲,此乃铁证!岂容轻忽?若因其位高权重,便网开一面,不加严查,置国法纲常于何地?置陛下威严于何地?!此风一开,后患无穷!臣请陛下,” 他再次转向昭帝,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即刻下旨,将此案移交廷尉府,严查不贷!为示公允,亦为避嫌,请陛下令霍光暂离尚书台,闭门待参!待水落石出,若大将军清白,臣甘愿领诬告之罪,以死谢罪!” 他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将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臣附议!请陛下明断!” 桑弘羊紧跟着沉声道,声音冰冷如铁。他身后那几个官员也再次齐声附和,形成一股不小的压力。

田千秋被上官桀这连珠炮般的逼问和以死相挟的气势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殿中气氛更加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御座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漏壶滴答的声响,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昭帝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针,刺在他身上。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这年幼的肩膀压垮。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霍光不在,这滔天的指控如同惊涛骇浪向他扑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他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他的目光掠过上官桀那张因激愤而扭曲的脸,掠过桑弘羊那双深不见底、闪烁着冰冷算计的眼,掠过殿中那些或惊恐或期待的面孔…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郁龙涎香和冰冷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

“此事…” 昭帝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因为强行压抑着惊惶而微微发颤,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事关重大…容…容朕思之。退…退朝!”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来。

不等谒者传唱,昭帝已迫不及待地从那巨大的御座上滑下,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仓皇的意味,在侍宦的簇拥下,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转入了后殿的帷幔深处,留下满殿心思各异、惊疑不定的朝臣,和一地无形的狼藉。

上官桀看着昭帝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第一步,成了!他缓缓直起身,脸上那悲愤欲绝的表情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转向桑弘羊,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暴的序幕,已然拉开。而真正的惊雷,还在酝酿之中。那空置的尚书台坐席,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