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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阙惊澜 > 第86章 田宅充公:新贵笑纳旧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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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田宅充公:新贵笑纳旧族产

渭水支流蜿蜒处,一道不起眼的青石小径拐入幽谷。谷口两株虬枝盘曲的古柏如沉默的门卫,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尘土。沿着小径深入数百步,豁然开朗。一泓氤氲着白色雾气的温泉池如同镶嵌在谷底的碧玉,蒸腾的热气在深秋的寒意中袅袅上升,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池畔,依着天然山势,错落有致地筑起数座精巧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掩映在经霜未凋的枫红与苍翠松柏之间,廊柱皆以名贵的沉香木打造,即便在湿热的泉气中,依旧散发着幽冷的暗香。这便是桑弘羊耗费巨资、精心营造的温泉别院——云梦居。

此刻,云梦居的宁静被彻底打破。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在谷中回荡。数十名身披玄甲、腰佩环首刀的廷尉属吏和羽林军士,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入这片世外桃源。他们粗暴地撞开紧闭的朱漆大门,沉重的靴子踏过铺着洁白鹅卵石的小径,留下清晰的泥印。

“搜!所有库房、密室,一应器物、地契、账册,悉数登记造册!胆敢私藏者,立斩!”为首的军官声音冰冷,如同刀刮铁板。

精致的雕花门窗被强行撬开,沉重的楠木箱笼被刀鞘粗暴地砸开锁头。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玉石珍玩如同垃圾般被倾倒出来,堆放在庭院冰冷的石板上。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珍贵香料被强行翻搅后散发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属于财富被掠夺时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混乱气息。

几个桑府的老仆,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瑟缩在抄家的军吏视线之外的回廊角落。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麻木和绝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管事,眼睁睁看着两个军士粗鲁地将他精心养护了十几年的一盆虬枝盆景推倒在地,珍贵的紫砂盆碎裂,泥土和扭曲的树根狼藉一片。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终究只是佝偻着背,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另一个负责打理温泉的老仆,则死死盯着池边被军士随意践踏、沾满泥泞脚印的几株名品菊花,那是桑弘羊生前最爱的“金背大红”,此刻花瓣零落,染上了污秽的泥浆。一滴浑浊的泪,顺着老仆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消失无踪。

“都尉大人到——!”

一声嘹亮的通传在谷口响起。嘈杂混乱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军士们停下手中的翻检,垂手肃立。廷尉属吏捧着厚厚的登记簿,躬身迎候。

霍禹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骏马,在一队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霍府亲卫簇拥下,出现在谷口。他一身簇新的锦缎骑装,外罩轻裘,腰悬玉饰长剑,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志得意满。他勒住马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刚刚被他父亲“赏赐”给他的、属于昔日政敌的奢华别院。那氤氲的温泉雾气,那掩映在红枫中的亭台,那被打翻在地的名贵盆景……这一切落入他眼中,都化作了权力带来的、触手可及的甘美果实。

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将马鞭随手抛给身后的亲卫队长,大步流星地穿过肃立的军士,径直走向那泓碧玉般的温泉池。他无视脚下被践踏的名贵花草,走到池边,蹲下身,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探入温热的泉水中搅动了几下。

“嗯,果然是好水!暖而不烫,滑而不腻!”他啧啧赞叹,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响亮,带着一种新主人巡视领地的张扬。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那片被翻检得一片狼藉的庭院,以及堆放在石板上的珍玩,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对着迎上来的廷尉属吏随意地挥了挥手,“行了,登记造册,该入库的入库。手脚麻利点,别污了这好地方!这盆……这株树,还有那些花,”他指着地上狼藉的盆景和菊花,“找几个懂行的花匠来,给本都尉好好拾掇起来!”

“诺!”廷尉属吏躬身应道,转身催促军士加快动作。霍禹则不再理会这些琐事,兴致勃勃地沿着回廊,开始“检阅”起他未来的居所。他推开一扇扇精致的雕花木门,手指抚过温润的沉香木廊柱,口中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的亲卫们簇拥着他,脸上也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渭水之滨。一片广袤平坦的土地上,深秋的枯草在风中起伏,如同金色的波浪。这里曾是上官桀耗费重金、圈占良田、精心打造的私人跑马场——飞虹苑。平坦的跑道、坚固的围栏、巨大的马厩、甚至还有供休憩观景的望楼,无不彰显着昔日主人煊赫的权势与奢靡的享受。如今,马厩空空荡荡,只有几匹瘦骨嶙峋、无人照料的劣马在枯草中茫然地啃食着草根。围栏朽坏,望楼油漆剥落,一派萧条破败的景象。

数十名羽林军士押着十几辆沉重的牛车,正将马场库房里最后一批遗留的马具、鞍鞯、精饲料等物装上牛车。尘土飞扬,吆喝声不断。几个穿着破旧皮袄、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马场旧仆,远远地蹲在残破的围栏根下,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是世代依附上官家的牧马人,如今主家覆灭,他们的生计也如同这荒废的马场,没了着落。

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沉稳气息的马车,在数骑护卫下,停在了望楼前。车门打开,张安世一身深色常服,走下车来。他没有霍禹那种张扬的兴奋,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沉静。他环顾这片辽阔但已显荒芜的马场,目光扫过枯黄的草地、空荡的马厩、忙碌装车的士兵,最后落在远处那几个形容枯槁的牧马人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负责清点的军吏连忙上前,呈上厚厚的登记簿册:“张大人,飞虹苑所有资产,皆已清点造册完毕,共得良田七百八十亩,马厩三座,库房一座,其余杂物若干。另有旧仆十三人,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张安世接过簿册,并未细看,只是随手翻了几页,目光却越过簿册,投向远处那几个牧马人。他沉默片刻,对军吏道:

“田地、房舍、器物,皆按律收归少府。至于那些旧仆……”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皆是苦命人。上官桀获罪,不累及此等微末。每人发粟米三石,钱五百,放其归家自谋生路吧。若无处可去,愿留此地垦荒自食其力者,亦听其便。”

军吏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以沉稳着称的新贵会有如此处置,连忙躬身应道:“诺!属下遵命!”

远处那几个一直麻木观望的牧马人,似乎从张安世的手势和军吏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继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亮,相互交换着惊疑的眼神。当看到军吏向他们走来,并挥手示意他们过去时,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老牧人,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因腿脚麻木踉跄了一下,旁边的人赶紧搀扶住他。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走向张安世的方向,布满风霜的脸上,第一次不再是绝望的麻木,而是混合着卑微的感激与一丝重获生机的茫然。

张安世没有再看他们。他转过身,背对着这片萧瑟的跑马场,目光投向远处渭水汤汤的流水。秋风吹动他深色的袍角,身影在空旷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接过亲随递来的马鞭,轻轻摩挲着粗糙的鞭柄,低声吩咐道:

“传话给府里,调派些人手来。这些围栏、望楼都需修缮,马厩也要整饬。此地开阔,日后……或可作操练骑射之用。”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务实的考量。

未央宫,宣室殿内。巨大的瑞兽香炉依旧吞吐着青烟。霍光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执笔,正在一份摊开的巨大帛书上圈点批阅。帛书上方,赫然是“查抄逆产清册总录”几个朱红大字。下方,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从上官桀、桑弘羊、丁外人乃至其党羽处抄没的无数田宅、商铺、金银、珍宝、奴婢……每一项后面都标注着惊人的数字和新的归属。

霍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行行墨字:

“云梦别院(温泉)一座,附田八百亩(上田),库藏珍玩器皿若干……转赐奉车都尉霍禹。”

朱笔轻勾,鲜红的圈落定。他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儿子霍禹此刻在温泉别院中那副志得意满、巡视新领地的模样。年轻人喜欢宽敞……喜欢享受……人之常情。他笔尖未停。

“飞虹苑跑马场一座,附田七百八十亩,马厩三,库房一……转赐右将军、光禄勋张安世。”

朱笔再次圈定。张安世稳重,不会像禹儿那般喜形于色。那跑马场,落在他手里,或许真能整饬出些有用的样子。

朱笔继续移动,如同精准的刻刀,在帝国的财富版图上重新分配着权力与忠诚的砝码。范明友、杜延年、霍山、霍云……一个个名字后面,对应着曾经属于失败者的广厦良田、金山银海。每一个鲜红的圈,都代表着一次利益的捆绑,一次忠诚的加固。冰冷的数字在霍光眼中,只是维系这庞大权力机器运转的、必要的润滑与燃料。

批阅至一处时,他的笔尖略微停顿。那是一处位于长安西市繁华地段的、属于桑弘羊名下最大的盐铺。墨字标注:“盐铺一座,存盐三千石……转赐太仆杜延年,充公。”

霍光的目光在那“盐”字上停留了一瞬。桑弘羊临刑前那声“断我社稷财源!”的嘶喊,如同冰冷的针,极其短暂地刺了一下他的神经。但这刺痛瞬间便被更宏大的图景覆盖。盐铁专卖是国策,是维系帝国的血脉。至于这血脉流经的具体商铺、具体盐仓归谁名下经营,不过是枝节末梢。只要源头掌控在自己手中,流经谁家田宅,又有何妨?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形成一个冷硬的弧度。朱笔落下,鲜红的圈如同印章,盖棺定论。他放下笔,指腹习惯性地在笔杆残留的粘稠朱砂上捻了捻,那点暗红再次顽固地附着在皮肤纹理中。他抬起手,对着殿外侍立的尚书郎,声音平稳无波:

“发还少府及有司,照此名录,即刻执行。”

命令下达,霍光不再看那卷写满了财富转移与权力交易的帛书。他的目光越过洞开的殿门,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秋阳正缓缓西沉,将未央宫巍峨的宫阙轮廓镀上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金边,辉煌,冰冷,如同凝固的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