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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阙惊澜 > 第24章 少帝敏觉:阿姊问膳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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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少帝敏觉:阿姊问膳藏机锋

未央宫深处,椒房殿的暖阁内,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熏香混合的沉闷气息。八岁的昭帝刘弗陵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凭几上,小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他刚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中挣扎出来,身体依旧虚弱,裹在柔软的狐裘里,只露出一双过于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

“陛下,该进药了。”一个面容慈和、鬓角染霜的老宦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温热的玉碗,碗中是浓黑粘稠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他是自昭帝襁褓时就侍奉在侧的老人,名唤王顺,是这深宫禁苑中,小皇帝为数不多能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人。

刘弗陵微微蹙眉,抗拒地别开脸。那药味让他本就翻腾的胃更加不适。他目光落在暖阁角落那只精致的鎏金朱雀熏炉上,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忽然轻声问道:“王顺,阿姊……鄂邑长公主,今日又来了?”

王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慈和的笑容未变,声音放得更轻缓:“回陛下,长公主殿下午后确实来过。听闻陛下龙体欠安,殿下忧心如焚,特来探望。见陛下尚在安睡,便未敢惊扰,只在殿外询问了陛下今日进膳进药的情形,叮嘱老奴们务必小心伺候,这才离去。” 他将玉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哄劝,“陛下,良药苦口,还是趁热用了吧。”

刘弗陵没有看那碗药,小小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他清澈的目光转向王顺,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探究:“她……只问了膳药?”

王顺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恭顺:“是,殿下关怀陛下龙体,问得极是仔细。早膳用了什么羹汤,用了多少,午膳可曾进些软烂的肉糜,晚膳预备些什么,药是何时煎的,用了哪几味药材……都一一问过了。还特意嘱咐,说陛下病中脾胃弱,甜腻的蜜饯果子要少用些。”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小皇帝的脸色。

刘弗陵沉默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暖阁里异常安静,只有铜漏滴水声和熏炉里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那过于仔细的、事无巨细的询问,像无数根细小的刺,扎进他敏感的心头。他想起朝堂上霍光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上官桀强压怒火的赤红面庞,想起金日磾府邸那两点惨白的素灯……这深宫里的每一缕风,似乎都带着不祥的气息。

“阿姊……” 刘弗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警惕,“她以前……也这般关心朕的膳食么?”

这问题问得突兀,却又直指核心。王顺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侍奉两朝,在这深宫沉浮数十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滴水不漏的本事。小皇帝这份超乎年龄的敏锐和洞察,让他心惊肉跳。他垂下眼睑,避开皇帝那过于澄澈的目光,斟酌着字句:“长公主殿下乃陛下亲姊,手足情深,关心陛下起居饮食,自是常情。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稳妥的表达,“只是殿下近来,或许是因陛下染恙,心焦所致,问询……确比往日更为频繁细致了些。”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将这份“细致”归结于长公主的“心焦”。这是宫中最常见的、也是最为安全的推脱之词。

刘弗陵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追问。他伸出小手,接过了那碗温热的药。黑褐色的药汁在白玉碗中微微晃动,映出他苍白而沉静的倒影。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温润的弧度,小小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暖阁内熏香的气息似乎更浓重了,混合着药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王顺屏息凝神,不敢再劝,只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幼的君主心中,那份对周遭环境天生的、如同幼兽般的警觉,正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悄然拨动,发出不安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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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台官署内,烛火通明。巨大的青铜雁鱼灯吐出明亮而稳定的光芒,照亮了堆满简牍的几案。霍光端坐于案后,玄色深衣衬得他面色如古井深潭。他正提笔批阅着一份来自河西的军报,笔锋沉稳,力透简背,每一个字的落点都精准无比,如同他掌控朝局的意志。

长史杜延年悄无声息地步入,如同影子般停在案前丈许处,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大将军。”

霍光笔锋未停,头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宫中有报。” 杜延年语速平稳,内容却足以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今日午后,鄂邑长公主再至椒房殿探视陛下。陛下当时尚在安睡,长公主未入内。然,其于殿外,召见侍奉陛下汤药的宦官王顺及掌膳内侍,详细盘问了陛下近日所有膳食、汤药之品类、时辰、用量,乃至蜜饯果子等细枝末节,盘诘逾时,其状……颇为异常。”

霍光正在简牍上落下的最后一笔,那刚劲的笔锋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顿挫。墨点微微晕开了一线。他手腕悬停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完成了这个字。他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动作依旧沉稳,只是那搁笔的力度,比平时略重了一分。

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落在杜延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杜延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异常?” 霍光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是。” 杜延年微微垂首,避开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据报,长公主问询之细,远超寻常关怀。尤其对陛下病中脾胃调理,反复强调‘需清养’、‘忌甜腻’,并数次追问药方中几味寻常药材的具体份量。掌膳内侍言及晚膳预备进一道陛下素喜的蜜渍梅浆羹时,长公主殿下……似有不悦之色,当即命其撤换。”

霍光沉默着,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边缘,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划过。指腹感受着木质温润中透出的冰凉。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鄂邑长公主那张骄纵而刻薄的脸,以及她身边那个如同毒蛇般阴柔的丁外人。频繁探视?细致盘问膳食汤药?尤其……对甜食的刻意回避?

一丝极其冰冷的寒意,如同深冬最凛冽的朔风,骤然从霍光深邃的眼底掠过。那寒意并非针对杜延年,而是穿透了这间灯火通明的官署,直刺向椒房殿深处那看似寻常的“关怀”背后,可能潜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他想起金日磾临终前浑浊却充满托付的眼神,想起武帝托孤时那沉甸甸的、几乎压垮脊梁的重量。这大汉的江山,这年幼的君王,是他霍光以生命和名誉立誓守护的基石!任何试图动摇这基石的阴影,都必须被彻底碾碎!

“王顺如何应对?” 霍光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杜延年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更深的冷硬。

“王顺应对得体,只言陛下龙体为重,一切皆遵太医令嘱咐,未敢有丝毫逾越。长公主亦未再深究。” 杜延年答道。

霍光微微颔首。王顺是宫中的老人,谨慎周全,这点他尚可放心。但长公主这番举动,绝非无的放矢。她背后站着谁?上官桀?丁外人?抑或是……那远在蓟城的燕王?

“陛下呢?” 霍光忽然问,话题跳转。

“陛下……” 杜延年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陛下醒后,闻知长公主探视及盘问情状,亦曾向王顺问起长公主往日是否也这般关心其膳食。王顺以‘手足情深、心焦所致’对答。陛下听后,未再多言,然神色……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

霍光眼中那抹冰冷的锐意,在听到这四个字时,骤然加深,如同寒潭深处骤然凝结的玄冰。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病中,对一份来自亲姐姐的、过于“细致”的关怀,生出了本能的警觉和探究。这份早慧,这份在深宫险恶中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让霍光心头既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慰藉,又瞬间绷紧了更深的警惕之弦。

慰藉在于,他守护的幼主,并非懵懂无知,或许……真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潜质。

警惕在于,这份早慧,如同双刃之剑。它能察觉危险,却也更容易被危险所伤。长公主的“关怀”若真包藏祸心,其目标,必然直指龙椅之上那尚未长成的少年!

霍光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烛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官署。他踱步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棂。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未央宫特有的、冰冷而沉重的宫苑气息,吹散了室内略显窒闷的熏香味道。

窗外,夜色如墨,宫阙连绵的轮廓在星月微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椒房殿的方向,灯火在重重殿宇的遮挡下,只透出一点模糊而微弱的光晕。

霍光负手而立,玄色的袍袖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仿佛能洞悉那重重宫墙之后,每一缕不怀好意的目光,每一次细微的、充满恶意的动作。

“延年。” 霍光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出鞘的利刃在黑暗中划破寂静。

“属下在。”

“椒房殿内外,所有侍奉陛下汤药、膳食之人,”霍光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敲打在杜延年的耳膜上,带着千钧之力,“无论是长公主的人,还是……别的人安插的钉子,给我一寸一寸地筛!尤其是近身侍奉者,其三代出身、过往行迹、与宫外何人联络……巨细靡遗,查!”

他微微侧首,冰冷的眸光扫过杜延年瞬间绷紧的面容:

“这膳食汤药,关乎陛下龙体安康,社稷根本……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不容有失。”

“诺!” 杜延年心头凛然,深深一躬,领命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知道,大将军平静语气下蕴含的,是足以令整个未央宫为之战栗的雷霆之怒和铁血手腕。一张无形的大网,已悄然撒向那看似平静的椒房殿深处。

霍光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寒风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守护着帝国核心的黑色孤峰。他望着椒房殿那点微弱的光,眼神幽深如古井,所有的波澜都沉淀在最深处,只余下冰冷而坚定的守护意志。夜风卷起他玄色的袍角,发出猎猎的轻响,如同战鼓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