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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阙惊澜 > 第158章 权臣谢幕:地节二年春星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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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权臣谢幕:地节二年春星陨

博陆侯府那间紧挨着祠堂的静室,此刻仿佛成了阴阳交界之地。空气像是封棺的蜡,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药草苦味,以及肉体腐败后那种甜腻得发腥的死亡气息。这股气息如同粘稠的蛛网,缠满了每一寸空间,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肃立在榻前之人的心头。巨大的青铜博山炉早已没了温度,炉腹里未燃尽的香料变成了死寂的灰白色,炉壁上饕餮纹路那狰狞的眼睛,在幽暗中反射着最后一丝微光。

霍光躺在静室中央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榻上,厚重的玄色锦衾盖着他瘦得皮包骨头的身躯,却掩不住生命消逝后的僵直与冰冷。他蜡黄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耸起,突兀得像要刺破皮肤。深陷的眼窝犹如两个黑洞,空洞地望着静室低矮的藻井,瞳孔里最后那点摇曳的幽光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冰冷的死寂。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张着,凝固成一个无声的姿态,像是藏着无尽的疲惫和未说完的话。一缕暗黑粘稠、近乎凝固的血线,从嘴角蜿蜒而下,滑过枯瘦的下颌,最终滴落在锦衾边缘,形成一片深褐色的污迹。

老仆霍忠趴在榻尾,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砖,枯瘦的肩膀因为极度压抑的悲恸而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浑浊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在满是沟壑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湿痕。他枯槁的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霍光垂落在榻沿、已经冰冷僵硬的手背,好像想留住那最后一丝余温。

这时,静室的门无声地推开了。宣帝刘询出现在门口。他没穿那套繁复的衮冕,只着一身素服,玄色深衣没有任何纹饰,就像最沉重的夜色。年轻的脸上,是极致的沉痛肃穆,眉宇紧锁,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的哀伤。他脚步很轻,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响,一步步朝着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走去。在他身后,张安世、杜延年、魏相、丙吉等重臣垂首肃立,像沉默的石像,让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宣帝在榻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霍光枯槁死寂的脸,扫过那缕刺眼的污血,最后落在那双空洞凝视着藻井的眼睛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虚伪的悲恸,只有一种深沉的、像古井寒潭般的平静,以及一丝洞悉一切后的冰冷了然。他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在平复心情,再睁开时,眼中已经蒙上一层恰到好处的、带着巨大悲恸的水光。

宣帝缓缓屈膝,竟然对着榻上的亡者,深深地行了一揖。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就像弟子礼敬恩师。

“大将军……”宣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沉重力量,清晰地在静室里回荡,也重重地砸在每一个肃立者的心上,“……薨了。”

“轰——”

这简短的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死水中炸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霍忠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像老猿丧子般凄厉、撕心裂肺的哀号!他猛地扑到榻前,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发出绝望的呜咽。

张安世、杜延年等重臣,齐刷刷躬身,深揖到地。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在凝滞的空气中传递着无声的震动。魏相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宣帝看似悲恸实则深不可测的侧脸。丙吉紧紧抿着嘴唇,手在袖中悄悄握紧了那枚记载着椒房血案未灭余灰的竹简。

宣帝直起身,目光又落在霍光脸上。他缓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极其轻柔地,想要为霍光合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的指尖碰到那冰冷僵硬的眼皮,动作温柔却又坚定。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快要按下,将那空洞的凝视永远闭合的瞬间——

宣帝的目光,突然凝固在霍光那只无力垂落在锦衾外、紧贴着身侧的枯手上!

那只枯槁、冰冷、指节僵硬的手,五指并非松弛,而是以一种极其怪异、近乎痉挛的姿态,死死地抠抓着身下厚重的锦褥!而在那蜷曲的指缝深处,在枯瘦的拇指与食指之间,赫然露出绢帛的一角!

一角染血的、明黄色的绢帛!

宣帝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认出了那颜色——那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明黄!他不动声色,指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依旧温柔而坚定地,为霍光合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接着,他的手极其自然地向下移动,像是要整理亡者凌乱的衣襟,指尖却精准无比地、如同灵蛇般探入霍光紧抠着锦褥的指缝!

指尖触碰到那方绢帛!冰冷、光滑,还带着血的粘腻!

宣帝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一勾,动作快如闪电,又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那方折叠整齐、边缘被霍光指缝间渗出的污血染透的明黄绢帛,就被他悄无声息地、牢牢地攥进了掌心!宽大的素服袖口瞬间垂下,把一切都掩藏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上,悲恸肃穆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刚才的动作只是对逝者最后的抚慰。

宣帝后退一步,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榻上已然“瞑目”的霍光。他缓缓抬起那只紧攥着明黄绢帛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袖口,动作优雅从容。然后,他转向肃立的群臣,声音沉痛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大将军霍光,受遗诏,辅幼主,匡扶汉室,安宗庙,定社稷,厥功至伟!虽伊尹、周公,何以加焉!”

“传朕旨意!”

“赐东园秘器——黄肠题凑!珠襦玉匣!梓宫便房!皆如乘舆制度!”

“葬具,以帝王之礼!”

“黄肠题凑”这四个字一出口,就像重锤砸在众人心里!张安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这可是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最高葬具!用千年黄心柏木垒砌成巨大的“棺房”,就像是把亡者永远包裹在皇权的森严壁垒之中!这极致的哀荣背后,是宣帝赤裸裸的政治宣告——霍光再尊贵,也永远只是皇权之下的臣子!他的功业,他的权威,他的存在,都将被这象征帝王至尊的柏木高墙,永远地封存、定义、钉死在历史的框架里!

“发丧!罢朝五日!举国致哀!”

“命公卿百官,持节护丧!太常主祭!光禄勋掌仪!”

“以帝师之礼,葬大将军于茂陵东侧,毗邻……先帝!”

宣帝的声音在死寂的静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诏书,为这位权倾天下的枭雄,定下了最后的归宿。极尽哀荣的礼遇背后,是皇权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

宣帝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被锦衾覆盖的冰冷躯体,目光扫过霍忠绝望的悲恸,扫过群臣各异的神色,最终停留在张安世紧握的、染血的袖口。他不再停留,转身,步伐沉稳地朝着静室门口走去。玄色素服的身影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

就在宣帝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外的瞬间——

榻上,霍光那只刚刚被宣帝强行合上眼皮的眼睑之下,一滴浑浊、冰冷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顺着蜡黄枯槁的脸颊,缓缓滑落。那滴液体滚过沾染污血的法令纹,最终滴落在锦衾上,与那片暗褐色的血污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静室内,只剩下霍忠压抑不住的悲泣,和博山炉壁上饕餮纹路那最后一点冰冷的反光。

宣帝迈出静室门槛,袖中紧攥的明黄绢帛边缘,一点暗红的血渍正缓缓洇出,染上他素白的中衣袖口。他没有低头,脚步不停,径直走进沉沉的夜色。

静室榻尾,霍忠颤抖的手终于拂开霍光紧抠锦褥的枯指。指缝间,几道被指甲生生抠断的丝线,如同绝望的裂痕,深深嵌入锦褥名贵的织金云纹之中。

张安世的目光死死盯着宣帝离去的方向,袖中染血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嗅到了,那从宣帝袖中逸出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血腥与陈旧墨迹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