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如此天真，却又如此尖锐，像一把刀子剖开了乱世最虚伪的面纱。
许安宁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停下收拾东西的手，蹲下身，平视着弟弟纯净却充满恐惧的眼睛。
她知道，必须用孩子能听懂的话，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残酷的真相。
既是说给安平听，也是说给旁边同样竖着耳朵的宋彦，甚至是在说给自己听，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安平，你问到了点子上。”她整理着思绪，“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我们是不是坏人，一点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粮食重要。”许安宁指了指集中存放粮袋的方向，“你想想，我们全村人省吃俭用，才存下那么点粮食。如果被大人物的兵抢走了，是不是就够他们很多兵吃上好几天了？”
安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地方重要。”许安宁又指了指脚下，“我们躲进的这个山谷，有水源，能藏身。”
“如果大人物的敌人也看中了这里，躲进来给他捣乱，他是不是会很麻烦？所以，他要把这地方清理干净，不让任何人用。”
“还有，”许安宁的声音更低沉了，“害怕重要。”
“害怕？”
“对。他害怕。他害怕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会记住是他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我们的亲人。”
“害怕我们长大了会去找他报仇，害怕我们会给他的敌人带路。”
“所以，”许安宁总结道，“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活着就是浪费他的粮食，占着他的地盘，还让他睡不着觉。”
“只有我们死了，他才能安心地去打他的仗，抢他的天下。”
安平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政治的复杂，但抢粮食、占地方、因为害怕所以要杀光他们这些人，这些最原始的逻辑，他听懂了。
他的小脸变得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这个认知，比他见过的任何妖魔鬼怪都要可怕。
许安宁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所以，安平，你明白了吗？我们现在哭、害怕，都没有用。”
“阿暖姐姐带着我们跑，不是为了躲一辈子。而是要把命保住，然后……”
她说出了一句让旁边默默听着的宋彦都心头一震的话：
“然后，我们要变得比他们更强。强到他们不敢再来抢我们的粮食，占我们的家。”
这不是安慰，而是宣誓。
是许安宁抛弃幻想后，对这个世界规则的最终确认。
“我知道了，阿姐，我也要变得更强，保护你和阿暖姐姐还有妹妹！”安平消化了一下她阿姐的话，在心里下定决心。
阿暖安排好一切，走向许安宁和孩子们所在的山洞。
许安宁看到阿暖走来，立刻站起身，迎上她凝重的目光。
“安宁，”阿暖开门见山，“计划有变，东边的斥候，我亲自去。”
许安宁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最危险的任务，阿暖要自己扛。
“你和迅风，带着大队人马，按计划西迁。迅风会沿途留下记号，暗影会追上你们，和你们汇合。”
阿暖语速很快，“西边那条路不好走，但危险的地方也意味着安全，只要够快、够隐蔽，就能甩开追兵。”
“但西迁，不仅仅是逃命。”她微微前倾，在许安宁耳边说了几句。
“东边是死局，我没想到靖南王的野心这么大，原以为他只想要南边以及北上的地界，现在他竟然连东边都想要。”
“朝廷和靖南王要在那里杀得血流成河，我们这几千人填进去，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西边地广人稀，朝廷鞭长莫及，靖南王也看不上那点穷山恶水。”
“那里，才是我们唯一能喘口气、站稳脚跟的地方！”
许安宁明白阿暖所图，这不仅仅是躲避追兵，而是要另起炉灶，图谋深远！
阿暖继续道：“族长们和乡亲们，现在不能知道这些。他们只想着活命，听到西边苦寒，未必肯走，反而会生乱。”
“你只需带着他们，告诉他们西边更安全，官兵不去，这是唯一的活路。”
“但你必须心里有数！我们西去，不是找个山坳躲起来，是要找一处能守能攻、有水源、能垦荒的地方，把那里变成我们真正的根基！”
许安宁听着阿暖的话，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阿暖看着许安宁：“大队人马的安危，我就交给你和迅风了。尤其是粮食和伤病员，你要多费心。”
这不是商量，是托付。
许安宁重重点头：“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定尽力。”
阿暖看了一眼在许安宁身边的安平，以及依偎着她的安和与宋彦，眼神柔和了一瞬。
宋彦也知道他阿姐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此刻也没有过多的挽留。
“保重。”她吐出两个字，不再多言，转身迅速融入漆黑的林中。
许安宁站在原地，望着阿暖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复杂。
从现在起，她不再是仅仅照顾弟妹的姐姐，还要再做一些照顾村民的兼职了。
走出山洞，对迅风和几位焦急等待的族长低声道：“还等什么，走，向西！”
几位族长懵圈了，走？现在直接走？
那粮食咋办？这可是他们活下去的根本。
他们把话问了出来，许安宁道：“粮食先藏在这里，咱们前几日留下来的路上吃就够了，其他的等阿暖的人到了，会直接运走，你们不用担心。”
几位族长一听粮食搬运还有神秘后手，像吃了定心丸：“哎呀！还是阿暖姑娘神机妙算，连运粮队都安排上了，咱们还瞎操啥心，走走走！”
众人干劲十足，扶老携幼，窸窸窣窣的就往西边山林子里钻。
只有迅风杵在原地，心里疯狂刷弹幕：运粮队？啥时候的事儿？老大现在连这种事儿都瞒着我了？难道我失宠了？！
他忍不住回头，想用他清澈但不算太愚蠢的眼神确认一下粮堆是否安好。
却见许安宁正站在粮堆旁，对他使了个“你快带队走，我马上跟上”的眼色。
迅风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上队伍，满脑子都是运粮队三个字在盘旋，差点被一根横着的树枝绊个跟头。
眼看人都走光了，许安宁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没人，小手一挥。
心里还腹诽着，唉，这帮实心眼儿的，就是太信任阿暖了。
还等运粮队？等运粮队来了，耗子都能给这粮食拜年了！
还得本姑娘亲自出马，来个乾坤大挪移！
刚才还堆得满满当当的粮食，瞬间原地消失。
她小跑着追上队伍，气定神闲。
迅风见她空着手这么快就跟上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性子本就跳脱，之前有老大在，他都时刻收敛着，怕老大嫌弃他办事不稳妥。
现在老大走了，他和许安宁很熟，还在许安宁家吃过，睡过觉，就当许安宁是小妹妹，跳脱的性子很快就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