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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的清明,江南的雨缠缠绵绵,打在“芸香斋”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书斋掌柜的苏先生,正用软布擦拭着案上的旧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带出股淡淡的霉味,混着墨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先生,这《南华经》都缺了后半部,虫蛀得不成样子,还留着?”学徒阿竹抱着摞新收的线装书进来,书脊上的烫金早已剥落,“前儿收废品的王老头来说,给两文钱一斤,不如卖了换点纸钱。”

苏先生没抬头,只是把《南华经》小心翼翼地放进樟木箱。这书是他年轻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小楷:“观鱼于濠梁,不知鱼之乐,亦不知我之乐。”字迹眼熟得很,像极了当年在金陵女子学堂教书时,那个总爱来书斋借书的女先生林婉秋。

林婉秋爱读庄子,每次来都要借《南华经》,说里面的“逍遥游”能让人心静。她总穿件月白旗袍,袖口绣着株兰草,说话时眼波流转,像书里走出的仕女。苏先生曾想把这残卷送她,她却笑着摆手:“残缺也是种美,留着给先生添个念想。”

可念想没留多久,三年前,林婉秋随家人去了北平,据说在战乱中没了音讯。这《南华经》的残卷,就成了苏先生唯一的牵挂。

雨下得密了,阿竹刚要关窗,就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身影站在雨巷里,手里捏着本书,正对着书斋的方向望。雨丝模糊了她的脸,可袖口的兰草刺绣,在雨雾里隐约可见。

“是林先生?”阿竹脱口喊道。

身影没应声,只是抬手扬了扬手里的书,像是在展示什么。紧接着,一阵风吹过,书页哗啦啦地翻,最后停在某一页,被雨水打湿,洇出片深色的痕迹。

阿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书斋的檐角,像面破碎的镜子。

“先生,刚才……”阿竹转身想跟苏先生说,却看见他正盯着那本《南华经》的残卷发呆。残卷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墨迹,正是林婉秋常写的小楷:“濠梁之约,未曾敢忘。”

苏先生的手抖了起来,墨香里忽然混进股熟悉的兰花香——那是林婉秋常用的墨锭,是用兰草汁调和的松烟,她说写出来的字带着草木气。

“她回来了……”苏先生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墨迹,还带着点未干的湿意,像是刚写上去的。

当天夜里,书斋的灯亮到后半夜。苏先生铺开宣纸,想凭着记忆补全《南华经》的残卷,可笔刚蘸上墨,就听见案头的笔筒“咔哒”响了一声。他抬头一看,里面的狼毫笔自己跳了出来,悬在纸上,慢慢写下“北冥有鱼”四个字,笔锋灵动,正是林婉秋的笔迹。

“是你在帮我?”苏先生放下笔,眼眶红了。他想起当年林婉秋总笑他写的字“太硬”,说庄子的文章该像流水,得有迂回的软劲。

狼毫笔没停,继续往下写,写到“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时,忽然顿了顿,墨滴落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点,像滴未干的泪。

苏先生忽然明白,林婉秋是在怨他。当年她去北平前,曾约他在濠梁河畔相见,说要告诉他一件事,可他临时被琐事绊住,没能赴约,从此便成了永别。

“是我对不住你。”苏先生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斋说,“濠梁的水,我后来去看过,鱼游得自在,可我总觉得,少了个人陪我看。”

狼毫笔停了,在纸上画了朵兰草,花瓣微微下垂,像是在点头。接着,它蘸了蘸墨,写下最后一行字:“纸短情长,江湖路远,君多珍重。”

写完,笔“当啷”落在案上,再没动静。书斋里的兰花香渐渐淡了,只剩下墨香,混着雨气,沉静得像段旧时光。

第二天一早,阿竹来书斋,看见苏先生正把补全的《南华经》装订成册,封面上用篆书写着“濠梁忆”三个字。案头的宣纸上,那朵兰草的墨迹已经干透,边缘却泛着点浅蓝,像是被雨水浸过。

“先生,这书……”

“是她帮我补的。”苏先生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墨渍,“她说,残缺的经文,该有个人替她补全。”

从那以后,芸香斋多了个规矩:每逢清明,都要在案上摆上《南华经》和一锭兰草墨,说是等一位赴约的故人。有人说,雨夜里路过书斋,能看见窗纸上有两个影子,一个临帖,一个研墨,墨香顺着雨巷飘出去,能染香半条街的青苔。

苏先生终身未娶,守着书斋过了一辈子。临终前,他让阿竹把那本补全的《南华经》和林婉秋的墨锭埋在一起,就在书斋的老槐树下。

阿竹照做时,发现槐树根下藏着个小木盒,里面是半块兰草墨,墨上刻着个“苏”字,是当年林婉秋亲手刻的,她说这样研墨时,就像带着个人的名字。

那年春天,老槐树开了满树的花,白得像雪,风一吹,落在书斋的檐上,像封封没寄出的信。有人说,花瓣飘进书斋时,会落在《南华经》的书页上,正好遮住“相忘于江湖”几个字,像是有人舍不得,想把它藏起来。

江南的雨,年复一年地打在芸香斋的青瓦上,带着墨香,也带着兰草的余韵。那些藏在残卷里的约定,终究在某个清明的雨夜,化作纸上的墨迹,晕开在时光里,温柔了岁月,也圆满了遗憾。而旧书斋的故事,就像那本补全的《南华经》,在岁月里沉淀,墨香纯粹,情意也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