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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声落,井中水面忽然平静如镜,倒映出井底实况:

中央矗立一座“名祭台”,由数以千计的婴儿颅骨堆砌而成,层层叠叠,白骨森然。

每具头骨眼窝空洞,却都朝着井口方向微微仰起,似在无声呼喊。

祭台之上,供奉着一本漆黑典籍,书皮非纸非革,竟是以脐带缠绕、血脉织就,封面上浮现出四个扭曲古字——《归心录·始卷》。

书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显现出无数名字,又迅速被划去,化为灰烬飘散。

阿朵瞳孔微缩。

这不是神典,是尸典。

不是教义,是诅咒的源头。

她正欲再探,忽听身后一声极轻的抽气。

小满倒下了。

不是死亡,而是存在本身正在消散。

她的身体近乎透明,像一缕被风吹薄的雾,唯有胸口那枚契约印记仍在微弱搏动,如同将熄的烛火,每一次闪动都牵动整片地脉的震颤。

“她还在承负。”葛兰跪在她身旁,声音发抖,“三百个名字……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白雀儿已连夜熬好“续音汤”,药汁漆黑如墨,混入断肠草灰、哑婆洗衣时搓下的碱屑、蜂蜡碎末——那是曾封住千万母亲之口的三种毒物,如今反炼为续魂之引。

汤入喉,小满猛地睁眼。

可那双眼,已无瞳孔。

宛如两片静湖,幽深无底,倒映出百年前第一场“替命大祭”的全过程——

十二名妇人跪在井边,披麻戴孝,怀抱襁褓。

火盆燃起,火焰呈诡异青白色,吞吐间发出婴儿笑声。

她们颤抖着,亲手将亲子投入火中。

每一个孩子临焚前,都被银针刺入喉脉,瞬间哑然,唯有眼球剧烈转动,映出母亲泪流满面的脸。

而她们口中哼唱的,正是后来演变为各地摇篮曲的原始版本——但此刻的旋律里,藏着一句从未被后人传唱的尾音:

“……换你归来,母不识子,子不认亲,名断魂销,永世无名。”

阿朵浑身一震。

她终于明白——“缄魂术”并非为了压制怨气,而是为了防止真名在临终一刻被喊出。

一旦名字出口,契约崩解,整个“伪神龛”体系就会如沙塔倾塌。

这本就是一场以母爱为饵、以牺牲为链的骗局。

“他们怕的不是恨……”她低声喃喃,“是记得。”

怒哥沉默伫立井边,赤金羽翼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他望了一眼昏迷的小满,又看向那螺旋井道深处,忽然开口:

“我下去。”

没人阻拦。

因为他知道,凤种血脉对地下怨气有天然抗性;因为他是唯一能穿越“初啼之舌”感知层的存在;更因为,他曾答应过小满——你要活着听见妈妈的声音,我来替你踩那条路。

他衔起雏鸟,纵身跃入井道。

岩壁潮湿黏腻,越往下,空气越稠,呼吸如吞刀片。

行至半途,前方岩壁突然软化,化作一片巨大肉膜,布满蠕动味蕾,散发腐甜气息——正是“初啼之舌”的延伸感知层,凡有语言思维者靠近,便会触发吞噬反射。

肉膜波动,似在“倾听”。

怒哥屏息,闭目,回忆起小满昏迷前断续教他的那支无词哼鸣——模仿婴儿含乳啜泣之声,无意义,无逻辑,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渴求。

他喉间发出断续呜咽,如幼雏求哺,颤抖而不连贯。

肉膜微微收缩,味蕾蜷曲,裂开一线缝隙。

雏鸟趁机穿隙而过,羽尖滴露,在前方石阶绘出淡淡荧光路径。

可就在他左翅即将通过时,一缕黏液缠上羽梢——刹那间,羽毛碳化脱落,皮肉焦黑,剧痛钻心,几乎令他坠入深渊。

他咬牙撑住,单翅拍打井壁,硬生生蹭过窄缝。

前方,荧光指引之路延伸向下,通往祭台之下,那本《归心录·始卷》静静等待。

而在井口之上,葛兰抱着名字俑,仰望着那口吞噬一切的黑井,轻声道:

“我们不能再让别人替我们记住。”井口之上,风如断弦。

葛兰跪坐在灰棚中央,双手捧着一尊尚未凝固的名字俑。

泥土混着人烛残蜡的油渍,在火盆中熔成暗红浆液,蒸腾起一股焦腥之味,像是烧尽了百年的沉默。

三百孩童围坐一圈,皆闭目低语,声线稚嫩却坚定:“我不说名字,但我记得你是谁。”每念一句,指尖便颤抖一瞬,仿佛在撕开一道被岁月封死的记忆裂口。

灰棚由破席与朽木搭成,歪斜地立在哭骨井边缘,像一座临时祭坛——不祭神,不祭鬼,只祭那些从未被正式埋葬的“无名者”。

符胚在模具中冷却,一枚枚静口符渐次成型,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宛如干涸河床。

当最后一道咒音落下,天空骤然阴沉,乌云自四面八方涌来,无声聚拢,竟不带雷鸣电闪,唯有一阵细雨悄然洒落。

雨丝微烫,带着焚烧过的香气,落在符牌上即刻泛起幽蓝微光,如同星屑沉入深潭。

葛兰拾起一枚,轻抚其面,指腹传来脉动般的震颤——这不是法器,是记忆的容器,是以三百童心为薪、以乱葬岗残烛为引炼成的抗言之盾。

阿朵缓步上前,接过一枚静口符。

她眸光沉静,却藏不住眼底那一抹锐利试探。

她知道,这东西若真能骗过“初啼之舌”,那便是撕开伪神龛命门的第一道缝隙。

她踏入井道。

岩壁依旧湿滑,肉膜蠕动未息,味蕾如盲眼般频频开合,捕捉空气中每一丝思维波动。

阿朵屏息凝神,将静口符贴于心口。

刹那间,周遭怨气似遇无形屏障,纷纷退避三尺。

她稳步前行,每一步都踏在怒哥曾用血翅蹭过的石阶上。

安然通过屏障区。

但她没有停步。

十步之后,符牌发出细微“咔”声,一道裂纹自中心蔓延而出;二十步,又一道;三十步时,光芒已黯淡七分。

她低头看去,符牌几乎碎裂,仅靠一丝残灵维系不散。

——此物只能护一人至祭台。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残符收入袖中。

目光投向深处,那本《归心录·始卷》静静躺在白骨堆砌的祭台上,脐带缠绕的封面微微起伏,仿佛仍有生命呼吸。

她取出顾一白所赠的“初啼晶”,寒如冰髓,声似胎动。

将其嵌入无柄匙残端,钥匙顿时泛出微弱银辉。

她一步步走向祭台,脚步踏在颅骨间隙之间,发出空洞回响。

当钥匙触碰到树皮的瞬间,整座井底仿佛死而复生。

书页自行翻动,纸面浮现一行血字,扭曲如蚯蚓爬行:

签下名字者永镇,无名之人方可翻页。

阿朵瞳孔一缩。

她猛然回头,望向井口。

月光惨白,映出一个佝偻身影——陈哑婆拄杖而立,银发披散,脸上沟壑纵横如刻经文。

老人缓缓抬手,摘下颈间那根封喉铜针,指尖轻捻,随即掷入不知何时燃起的火堆。

火焰轰然腾起,化作一只虚影巨掌,从天而降,轻轻推在阿朵背上。

那一推极轻,却重逾千钧。

她踉跄向前,跪倒在祭台前,手指颤抖着,终于掀开了《归心录》第一页。

纸上空白。

唯有一滴泪痕,自页面顶端缓缓滑落,坠入骨缝,无声消失。

而在地脉尽头,某处深埋的黑暗之中,“替命坑·柒号”突然剧烈震颤。

一块刻满乳名的骨片自行裂开,露出内里鲜红跳动的组织——湿润、温热,如初生心脏,开始一次、两次……缓慢而确凿地搏动。

阿朵捧书退出井道,夜风扑面,她忽觉怀中典籍微温。

她垂眸,发现唯有当书页贴近小满残留气息所在之处——那枚尚在微弱搏动的契约印记原位——《归心录》的纸面才隐隐浮现出极淡的字迹轮廓。

像是……在等待什么。

夜风如刀,割在脸上。

阿朵抱着《归心录·始卷》立于井口边缘,月光斜照,纸面依旧空白如雪。

唯有当书页贴近小满胸口那枚微弱搏动的契约印记时,才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轮廓——像是有人用指尖蘸着雾水,在冰面上划下的痕迹,转瞬即逝。

她低头凝视那抹将熄的光点,呼吸微滞。

“原来如此……”她轻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不是不能读,而是‘有名字的人’,不配读。”

她缓缓将书贴向自己胸口。

刹那间,一股灼痛如毒蛇反噬,从心口炸开,直冲脑髓。

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唇角溢出一缕黑血——那是真蛊之血被强行激发的征兆。

皮肤下隐隐浮现蛛网般的猩红纹路,仿佛体内那滴原始真蛊正在剧烈挣扎,抗拒这本禁忌之书的触碰。

“连看一眼都是亵渎。”她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却愈发清明,“可若我没有名字呢?”

念头落定,她转身走入灰棚深处,唤来柳七郎。

铸器匠人蹲在火盆旁,正以铁钳翻动进口符残灰,眉心紧锁。

他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低声道:“你身上的蛊气乱了。”

“我要一副甲。”阿朵站定在他面前,取出三物:静口符碎屑、雏鸟蜕下的绒羽、还有一小撮乳白色的粉末——小满掉落的乳牙磨成的尘。

柳七郎抬眼,目光沉沉:“你要‘无识甲’?”

“对。”她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明日天气,“不是为了防外力,是为了隔断‘我’。”

“忘名即失根。”柳七郎放下钳子,声音压低,“你是蛊身圣童,名字是你与天地共鸣的锚。一旦斩断,轻则神志涣散,重则真身崩解,变成游荡无主的空壳。你确定要走这条路?”

“我不走,谁走?”阿朵反问,随即取出一滴殷红如宝石的液体——真蛊原血,悬浮于掌心,微微跳动,宛如活物,“我留一线意识在此,不会彻底消散。”

柳七郎盯着那滴血,良久未语。

终于,他伸手接过三样材料,低声道:“明日天亮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