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森林,沃玛古庙。
三层中央那座由奇异黑色星纹石构筑的祭坛,历经岁月风霜,依旧顽强地矗立着,表面黯淡的纹路在凄冷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死寂被打破。
祭坛旁的地面,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般涌动、汇聚。并非实体降临,而是一道由纯粹的黑暗魔能构成的投影——恶魔沃玛的分身。
他的形态比沃玛恶魔本体小了许多,但那股源自深渊的亵渎与扭曲之力,依旧让周围的空间微微波动。
月光照射在他身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污染、吞噬,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与枯萎感。脚下的野草瞬间焦黑、化为飞灰。
他缓缓走向祭坛,投影的“手”并非血肉,而是一团涌动的暗影。他“注视”着祭坛中央那些古老而繁复的星纹,那是上古沃玛族沟通天外星穹的桥梁。
“星穹传讯台……” 投影发出低沉嘶哑、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凝重与孤注一掷的疯狂,“沉寂千年的眼睛……为深渊……再次睁开吧!”
涌动的暗影之手,猛地按在了祭坛中央最核心的那圈星纹之上!
“嗡——!!!”
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种低沉到足以震动灵魂根基的共鸣!
整座废弃古庙,不,是整个荒原仿佛都随之颤抖了一下!祭坛上那些黯淡的星纹,如同沉睡的星河被瞬间点燃,逐一亮起!
先是微弱的银白,随即转为深邃的幽蓝,最终汇聚成一道纯粹到刺眼的、蕴含着磅礴星辰伟力的湛蓝光柱!
光柱毫无阻碍地冲天而起!
它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其光芒之盛,百里之外清晰可见!
光柱所过之处,云层被洞穿出一个巨大的、边缘燃烧着星焰的空洞,露出其后深邃无垠的宇宙背景。
一股古老、苍茫、仿佛来自宇宙初开时的宏大波动,以光柱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恶魔投影在光柱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虚幻扭曲,他维持着按向祭坛的姿态,构成身体的暗影在星辰伟力的冲刷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
但他猩红的投影之眼死死盯着那贯穿天地的光柱,里面是疯狂的决绝与传递信息的渴望。
星空之外,无尽虚域。
这里是凡人无法想象、无法观测的维度。
时间与空间的规则在这里呈现出流体的形态,星辰不再是遥远的光点,而是流淌的光河、巨大的漩涡、或凝固的结晶。冰冷的黑暗是永恒的背景,其中蛰伏着难以名状的古老存在。
就在这超越凡俗认知的虚域中,一道极其特殊、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坚韧的“涟漪”,正以超越光的速度,沿着某个玄奥至极的轨迹,向着宇宙深处某个特定的坐标疾驰而去。
这道“涟漪”,正是从沃玛古庙祭坛射出的星穹讯息。
它并非物质,也非纯粹能量,而是一段被星辰伟力编码的、高度浓缩的意念与坐标信息。它像一枚无形的尖针,巧妙地穿行在宇宙法则的缝隙间,避开大多数存在的感知。
比奇皇城,克府荷塘边。
喜庆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庭院阻隔,此处只余春风的低语与池水轻拍石岸的声响。
花令仪仍沉浸在方才明灯那番“水中月,眼前人”的话语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心湖波澜翻涌,指节因紧握酒杯而微微泛白。
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杯中倒影——明灯沉静的侧脸在漫天焰火的明灭中,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光晕。
就在这时,明灯——这位端立于此的创世主神——原本落在花令仪身上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被夜空中一朵格外绚烂的焰火吸引,微微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越过了喧嚣的克府,越过了人间山河,径直投向那凡人无法窥见的、贯穿天地的星穹光柱,以及那正以匪夷所思速度射向深空虚域的意念讯息。
他那双映照着人间焰火、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那道讯息的轨迹——它像一条惊慌失措、却又带着恶毒目的的银色小蛇,正拼命地游向宇宙深处某个散发着更加古老、更加混乱气息的黑暗旋涡。
“呵…还想给外域恶魔报信…”
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笑意,如同蜻蜓点水般,在明灯的唇角漾开。那笑意里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了然与……一丝玩味。
“惊弓之鸟,犹嫌乱局不够喧嚣?也好,本尊好久没有下棋了......” 他心中低语,无人可闻。
他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只是那随意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在宽大的袖口遮掩下,对着无垠的虚空,极其随意地、轻轻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波动,连一丝空气的涟漪都未曾扰动。
然而,在那超越凡俗的维度里——
那道正拼命逃窜的意念讯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在后面猛地推了一把!
它的速度,瞬间提升了百倍、千倍!
原本需要数日甚至数月才能抵达目标坐标的漫长旅程,被压缩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
它化作一道连神明都难以捕捉的、纯粹的意念流光,以超越法则理解的速度,撕裂虚域的重重阻隔,精准无比地……
射入了那个沉睡的、代表着混乱与毁灭的黑暗旋涡最核心!
“本尊,倒要看看,蝼蚁能引来什么......”
明灯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回身侧心神不宁的花令仪身上,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宠爱温和,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间拨动了宇宙琴弦的举动,不过是掸落了一粒袖口的微尘。
只有他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幽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深空的黑暗旋涡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颗“加速”送达的“烙铁”,惊醒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星域震颤的悸动,正从那旋涡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三层大殿,沃玛王座。
恶魔沃玛的投影在人间古庙引爆星穹光柱的刹那,他地狱本体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沸腾的熔岩,剧烈震颤!
那贯穿天地的星辰伟力,如同最狂暴的电流,沿着投影与本体的灵魂链接逆冲而上,瞬间烧灼了他庞大的意志核心!
“呃啊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嘶吼在地狱深处炸响,震得熔岩湖掀起滔天恶浪。
恶魔沃玛庞大的身躯在王座上剧烈痉挛,覆盖全身的暗绿鳞甲片片倒竖,缝隙间渗出粘稠的、燃烧着硫磺火焰的黑血。猩红的竖瞳因剧痛而涣散,却又在涣散深处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与一丝……扭曲的期待。
成了!
讯息已发出!
那沉寂几千年的星穹之眼,终究为他所用!
创世神明又如何?
祂的降临,必将惊动虚空中那些同样古老、同样贪婪、同样渴望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存在!
混乱的帷幕已经拉开,深渊的同盟终将降临!
明灯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花令仪的娇柔面孔。
然而,在他那双映照着人间焰火、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却清晰地倒映着另一幅景象:沃玛寺庙熔岩湖上,那因痛苦与恐惧而扭曲的庞大恶魔身影。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穿透位面、直视深渊核心、甚至仅仅一个“注视”就让一位深渊领主濒临崩溃,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眼前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埃般随意。
他的右手食指,依旧保持着先前那轻轻一点、加速了星穹讯息的姿态。
此刻,那根手指并未收回,只是指尖在虚空中,对着沃玛寺庙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如同拨动一根无形的琴弦般,再次一弹。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沃玛大殿王座。
那来自至高存在的冰冷“注视”尚未消散,更恐怖的降临了!
恶魔沃玛头顶那片翻腾着永恒毒烟与哀嚎魂火的地狱穹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不是物理的撕裂,而是空间的本质被强行扭曲、剥离!
一片深邃、纯净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黑暗,取代了污浊的地狱天幕!在这片黑暗的中央,一点光芒骤然亮起!
那不是星辰,不是火焰,那是……一只眼睛的轮廓!
一只巨大到难以想象、完全由冰冷燃烧的星辰光焰构成的竖瞳!
它占据了整个裂开的“天穹”,缓缓睁开!
瞳孔深处,并非黑暗,而是沸腾奔涌、不断生灭的星河旋涡!
无数星系的诞生、膨胀、坍缩、寂灭,在那旋涡中演绎着宇宙最本源的宏伟与残酷!
冰冷、纯粹、不带一丝凡俗情感的法则之光,如同实质的洪流,从那竖瞳中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硫磺王座区域!
“不——!!你是神明怎么可以干预人间的事物!” 恶魔沃玛发出了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惨嚎!
在这只由宇宙星辰构成的巨眼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他那足以焚山煮海的深渊魔焰,在星辰法则之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嗤嗤作响,飞速消融!
他那引以为傲的、近乎不朽的暗绿鳞甲,寸寸龟裂、剥落,露出下面迅速碳化、化为飞灰的魔躯!
构成他存在的本源魔能,正在被那冰冷的光辉强行分解、净化,回归成最基本的能量粒子!
神罚!这是来自创世神明的、具象化的神罚!
他妄图惊动外域,将混乱引入神明注视之地?
那么,神明便让他亲眼目睹,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法违逆的法则之力!让他在这净化一切的星辰之眼中,彻底化为宇宙的尘埃!
“外域…主人…” 恶魔沃玛残存的意识在绝对的光辉中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嘶鸣,随即被奔涌的星焰彻底吞没。
明灯知道这个恶魔沃玛,还会复活,那就让它先毁灭一次吧,留给这些人类的英雄们一点时间......,留给这支恶魔无穷尽的毁灭之痛!
“咻——嘭!”
又一朵巨大的金红色焰火在夜空中盛放,将花令仪杯中清澈的酒液映照得流光溢彩。
“哇,明灯,你快看嘛,好漂亮...”花令仪正凝视着夜空灿烂的焰火 。
就在那朵金红焰火绽放至最绚烂的顶点时——
花令仪杯中清澈的酒液,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不是她手抖,而是杯中倒映的整个夜空景象在疯狂扭曲、旋转!
那轮破碎的孤月,那漫天的焰火华彩,甚至明灯沉静的侧影……都在瞬间被拉扯、变形,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旋涡!
而在那漩涡的中心,在那酒液动荡最激烈的深处——
花令仪清晰地“看”到:一片深邃冰冷的绝对黑暗中,一只由燃烧星辰构成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冰冷竖瞳,正缓缓睁开!
瞳孔深处,星河奔涌,生灭不息!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倒映在小小酒杯中的景象微缩了亿万倍,但那股冰冷、漠然、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恐怖恶魔之威,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花令仪的视觉,狠狠扎入她的灵魂深处!
“啊!” 花令仪失声惊呼,手腕猛地一抖,杯中酒液泼洒而出,在青石地面上溅开一片湿痕,也彻底打碎了那恐怖的倒影。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猛地抬头看向夜空——依旧是焰火璀璨,明月皎洁,仿佛刚才杯中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
“怎么了,令仪?” 明灯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没……没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眼神却依旧残留着巨大的惊恐,“许是……酒意上头,眼花了。”
明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灵魂深处那因窥见宇宙真实一角而留下的惊悸烙印。
他没有追问,只是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嗯。天地浩瀚,偶见幻影,亦是常事。心有所定,则外魔不侵。不管你遇到如何的恶魔,都有我在...记住!我一直在!”
明灯不光要让花令仪做自己的妻子,还要让她学会面临恶魔的危险,他必须教花令仪应对这些。
夜空中,焰火依旧绚烂,将“并蒂同心”的图案映照得无比圣洁。
荷塘的水面,倒映着破碎又重圆的月,以及身畔人沉静的轮廓。前庭传来的君王赏赐声、宾客的欢笑声,清晰可闻,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与温暖。
明灯在安抚花令仪之后,抬头——一道神识冲天而去:“尔等,也敢吓唬本尊的女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