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夜空被星煌基地A区尚未完全散尽的残余黄烟和遇龙苑内通明的灯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取代了不久前的欢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旭遇核心成员的心头。
陈遇那句“启动‘清道夫’!”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荡起层层波澜。杨振军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加密通讯器迅速下达了一连串简洁而精准的指令,其内容已远超普通安保行动的范畴,涉及频率加密等级、坐标通报以及……请求“快速反应单位”介入。
“陈总,‘清道夫’预案已启动。相关力量正在集结,预计一小时内完成对滨城所有可疑节点及省城关联目标的同步控制。”杨振军转向陈遇,语气是纯粹的军人式汇报,冷硬、高效,不带丝毫拖泥带水。“同时,上级已同意我的申请,鉴于当前威胁等级及‘星煌’项目的战略重要性,将派遣一支具备实战经验的‘顾问小组’入驻,全面接管并升级现阶段所有主动及被动防御、反击行动。小组负责人将直接与我对接。”
陈遇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因之前吸入的微量刺激性气体而隐隐作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院内一张张或愤怒、或凝重、或带着后怕的面孔,沉声道:“明白了。旭遇上下,无条件配合。”
他没有问“顾问小组”的具体构成,但从杨振军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和“实战经验”这四个字背后隐含的分量,他已能窥见国家机器真正运转起来时,那冰冷而高效的钢铁洪流。
“遇哥!”赵猛一步踏前,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紧绷,那双刚刚还在为国争光、高举奖杯的手此刻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焦躁,“那帮杂碎还想动俺爹妈!他们就住在老厂区家属院!俺不能在这干等着!让俺带几个人回去!俺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咱红星厂的地盘上伸爪子!”
他声音洪亮,带着路亚冠军的彪悍和儿子对父母最本能的守护冲动。红星机械厂家属院,那是他们这群人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熟悉,左邻右舍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叔伯阿姨,更是“掠食者”、“遇龙”两支战队大部分队员的家所在。动那里,就是捅了马蜂窝,触了所有人的逆鳞!
“胡闹!”老韩教练立刻出声喝止,他今日没穿那身笔挺中山装,换了件便于活动的深色夹克,但依旧保持着教练的沉稳,“对方就盼着我们自乱阵脚,分散力量!你现在冒然回去,不是送货上门?一切行动听杨队和…即将到来的‘顾问小组’指挥!”
“可俺爹妈他们…”赵猛梗着脖子,眼圈有些发红。他父母都是红星厂的老工人,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他不敢想象二老面对危险时的样子。
陈遇走到赵猛面前,伸手用力按在他肌肉虬结的肩膀上,目光沉静而有力:“猛子,相信我,也相信国家。叔叔阿姨那边,杨队肯定已经做了安排。你的心情我懂,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你的拳头,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而不是盲目挥出去。别忘了,咱们战队的兄弟,家大多都在那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提到了共同的根,赵猛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他重重喘了口粗气,用力点头:“俺听你的,遇哥!你说咋干就咋干!”
这时,林莉抱着依旧睡得不甚安稳的安安走了过来,她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干练。她先将一杯温水递给陈遇,然后看向杨振军,语气带着财务总监特有的审慎:“杨队,接下来的行动,无论是人员调配、设备支援还是可能产生的…额外支出,旭遇财务这边会全力保障,需要多少,调动什么资源,您这边直接列清单给我,我亲自督办,确保通道畅通,绝不在后勤上拖后腿。”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在巨大的危机和恐惧过后,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职责——稳住这个大后方的钱袋子,确保前方无虞。
陈遇接过水杯,指尖与林莉的轻轻触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他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心疼与骄傲的暖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谢林总。”杨振军郑重回应。
王小虎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凑过来瓮声瓮气地问:“杨队,那俺们现在干啥?总不能都窝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吧?A区那边还得清理,那帮狗日的埋的毒桶虽然没爆,但总是个心病!”他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工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一副随时准备再冲进危险地带的架势。他也是红星厂子弟,此刻对老厂区家属院的担忧丝毫不亚于赵猛。
“清理工作必须由专业防化部队在绝对安全条件下进行,你们任何人不得再靠近A区核心地带。”杨振军语气不容置疑,“王厂长,你的任务是配合我们,确保园区其他区域的生产秩序和员工情绪稳定,同时,筛选绝对可靠的核心技工——尤其是从红星厂就跟过来的老师傅们,准备配合后续可能需要的设备抢修和基地重建工作。”
“重建?”孙宇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执拗和痛心,“实验室毁了,那么多珍贵的数据、样品……就算重建,很多基础研究也要从头再来!”他身边,李文博也是满脸痛惜,那些被焚毁的实验记录,是他们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结晶。
“老孙,文博,”陈遇看向两位技术核心,声音沉稳,“设备和数据没了,可以再建,再做。但知识和经验在你们脑子里,这才是最宝贵的。样品不是侥幸保住了一部分吗?这就是火种!我要你们立刻组织人手,以保留下来的样品和数据为基础,在总部超净实验室,启动‘星煌-改’应急研发预案,用最快的速度,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需要什么,直接找莉莉协调。”
他的信任和果断,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孙宇和李文博心中。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重新燃起的斗志。
“明白!陈总!”孙宇用力点头,“我们连夜开会,拿出方案!”
“保证完成任务!”李文博也挺直了腰板。
张伟悄无声息地走到陈遇身边,他依旧是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金丝眼镜反射着院内的灯光,冷静地汇报:“遇哥,网络追踪显示,对方在远程引爆企图失败后,活跃度显着降低,正在尝试切断与已知节点的联系,进入更深层的潜伏状态。反向渗透和信号溯源难度加大,但并非无迹可寻。‘顾问小组’抵达后,我会第一时间对接,提供所有已掌握的数据支持。”
“辛苦了,伟哥。信息战场是重中之重,不能松懈。”陈遇颔首。
周凯顶着他那头极具设计感的短发,脸上没了往日的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晃了晃手中的摄像机:“遇哥,杨队,外面的舆论……需要引导吗?今晚这么大的动静,肯定瞒不住。是压下去,还是……”
“压是压不住的。”陈遇摇头,目光深邃,“但要讲究策略。凯子,你负责的《破壁之路》系列,接下来几期的重点,可以适度转向我们面临的困难、承受的压力,以及……我们抗击不正当竞争、保卫自身技术和人员安全的决心。要突出我们的坚韧和团结,但要把握好度,具体内容,你和杨队这边沟通,涉及国家安全和案件细节的,一律不得泄露。”
“明白!既要展现风骨,又不能泄密,这个尺度我懂!”周凯郑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战斗的火焰。
就在众人领命,准备分头行动之际,院外传来一阵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引擎轰鸣声,不同于普通车辆,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杨振军耳朵微动,立刻对着通讯器低语几句,然后对陈遇道:“陈总,‘顾问小组’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遇龙苑大门方向。
只见三辆没有任何标识、通体黝黑、线条硬朗的越野车,如同暗夜中悄然接近的猎豹,无声地滑入院内,精准地停靠在指定区域。车门打开,十几名身着深灰色特战服、装备精良、动作矫健的身影利落地跃下。他们没有任何喧哗,迅速而默契地散开,部分人立刻接替了杨振军手下队员的警戒位置,动作专业高效,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一股无形的、经历过铁血洗礼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为首一人,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姿如松,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精准。他同样穿着特战服,肩章处是空的,没有任何显示军衔的标识,脸上涂着些许深色油彩,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冰冷的寒星,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他径直走到杨振军面前,两人互相敬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军礼。
“杨振军同志,”那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利剑’小组奉命抵达,我是组长,高寒。从现在起,滨城区域所有针对‘渔夫’网络及相关威胁的反制、清剿行动,由我部统一指挥协调。请你部配合交接,并提供所有已掌握情报。”
“是!高寒同志!”杨振军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开始交接。
高寒的目光随即转向陈遇,那双冰冷的眸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微微颔首:“陈遇同志,久仰。情况紧急,客套话免了。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保密的空间,以及贵集团所有核心管理层、技术骨干及涉密岗位人员的详细档案,越详细越好。另外,立刻安排赵猛、韩德明(老韩)、刘星三位同志及其直系亲属的转移安置,我们有更安全的隐蔽地点。” 他特意看了一眼赵猛,“包括你在红星厂家属院的父母,我们会同步安排。”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纯粹的任务导向和效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遇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同样干脆地回应:“没问题。书房可以作为临时指挥所,绝对安全。人员档案莉莉马上准备。猛子他们的转移,听你安排。”
“好。”高寒点头,随即目光如电般扫过赵猛、老韩、刘星,“三位,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安抚家属,收拾必要随身物品,只带生活必需品,通讯设备全部留下。动作要快。”
赵猛看着高寒,听到父母也会被妥善安置,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些,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吐出一个字:“……是!”
老韩对着高寒沉声道:“明白,我们马上准备。”
刘星则推了推眼镜,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就在这时,原本被王静抱着、睡得不安稳的安安,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惊醒,或者是做了噩梦,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胳膊紧紧搂住林莉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哭喊:“爸爸…怕…有怪兽…打怪兽……”
孩子的哭声在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和令人心碎。
众人心头一紧。
赵强更是心疼得直搓手,想上前又不敢。
陈遇立刻走过去,从林莉怀中接过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安安不怕,爸爸在呢。你看,来了这么多厉害的叔叔,他们是来帮爸爸打怪兽的,怪兽再也不敢来了。”
高寒那冰冷的目光在哭泣的安安和温声安抚的陈遇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毫无波澜的脸上,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松动,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身旁一名队员做了个手势。那名队员立刻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似普通的医疗包里,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小型喷雾器,走到陈遇身边,语气出乎意料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小朋友,不怕,叔叔给你喷点‘勇敢水’,闻一下就不怕怪兽了。”
那喷雾带着一股极淡的、类似草木清香的安抚气味,轻轻喷在安安周围。或许是父亲怀抱的温暖,或许是那气味真的起了作用,安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小脑袋靠在陈遇肩膀上,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围那些穿着“奇怪”衣服的叔叔们。
这小小的插曲,仿佛一滴温水,短暂地融化了空气中过于冰冷的铁血气息。
高寒不再耽搁,对陈遇道:“陈遇同志,请带路去书房。杨队,安排人员协助三位同志及其家属转移。其他人,各司其职,保持最高警戒等级,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命令一道道下达,高效而有序。
陈遇抱着安安,对林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领着高寒和他指定的两名队员,向着书房走去。林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对毛凤英、赵梅等几位老人道:“妈,梅姨,你们先带孩子们回内院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就好。”她又看向孙宇、李文博等人,“孙哥,李哥,你们也先去准备技术预案,档案我马上让人送到你们办公室。”
众人依言而动,遇龙苑内虽然气氛依旧紧张,却不再混乱,一种新的、以国家力量为核心的秩序正在迅速建立。
书房内,陈遇将已经重新睡着的安安轻轻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盖好自己的外套。高寒则毫不客气地走到书桌前,将上面原本的文件资料推到一边,他带来的两名队员迅速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几台造型奇特、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设备,开始架设临时通讯和指挥终端。
“陈遇同志,”高寒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陈遇身上,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渔夫’网络并非单纯的商业间谍组织,其核心成员与多个境外敌对势力及情报机构关联极深,具备准军事行动能力。他们此次在滨城和省城的连环行动,目的绝非窃取技术数据那么简单,很可能是试图制造大规模恐慌、瘫痪‘星煌’项目,甚至……绑架关键人员作为筹码,迫使我们在某些领域做出让步。”
他的话语,将这场斗争的层级,再次提升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高度。
陈遇面色凝重,缓缓道:“我隐约有这种预感。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能量和疯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你的应对,尤其是那份‘迷糊饵’和后续的反制,很漂亮,打乱了他们前期的节奏,也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和突破口。”高寒难得地给予了一句肯定,但语气依旧平淡,“但现在,游戏规则变了。他们动了杀心,动了国家安全的红线,那就不能再按商业竞争的套路来。”
他走到刚刚架设好的一个显示屏前,上面正快速滚动着加密的信息流和地图坐标。
“我们的情报显示,对方在滨城及周边,至少还潜伏着两个行动小组,装备不详,目标不明。省城那边,与‘鼎峰资本’及那位副主任关联的线索,正在深挖,已发现其与境外资金往来的更直接证据。同时,我们监控到有可疑人员,正在试图接近赵猛同志在红星厂家属院的父母住处。”
陈遇眼神一凛:“叔叔阿姨他们……”
“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到位,布好了口袋。”高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猎手等待猎物入网的自信,“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耐心,以及……一点点的‘诱饵’。”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书房门外。
那里,赵猛正红着眼睛,一边笨拙地帮着王静给安安收拾小毯子,一边不住地望向红星厂家属院的方向,那焦躁而又不得不强行压抑的模样,落在高寒这样的专业人士眼中,无疑是最好的……表演素材。
“高组长,”陈遇瞬间明白了高寒的意图,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需要猛子怎么做?”
高寒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同时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告诉他,可以‘偷偷’给他爹妈打个电话,诉诉苦,发发火,越真实越好。顺便……问问家里阳台上那几盆他爹宝贝得不得了的君子兰,最近开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