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超哼着歌，刚把发廊的门打开，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就见母亲赵娟从后巷的卤味店那边匆匆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又夹杂着一丝犹豫。
“超子，先别忙活，娘跟你说个事儿！”赵娟把顾超拉到店里坐下。
“娘，啥事啊看把你高兴的？”顾超笑着问。
“是你哥！”赵娟拍了下大腿，声音都带着笑音儿，“你哥顾威，在公社当民兵队长干得出色，被上面看中了，要调他到县公安局去工作！手续都快办妥了！”
“真的？！”顾超一听，眼睛也亮了，“我哥行啊！不声不响干出这么大成绩！这可是大好事！以后咱家在县城可就真的团圆了！”他由衷地为大哥感到高兴。
“是啊！”赵娟感慨地点点头，“你爹在这儿帮我，你在县城店也稳当了，你哥再一来，咱们一家子总算不用分在两处了。”
高兴之余，赵娟又微微蹙起了眉：“就是……红星公社那边老店，我寻思着，以后肯定顾不上了。桂芬那孩子，现在跟着桂圆在老店干活，倒是踏实勤快，人也比从前明白事理了。我就想着，要不……把那老店直接交给她打理？也算给她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顾超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明白母亲的顾虑：“娘，你是担心……桂芬她对李炮……”
“是啊！”赵娟叹了口气，“虽说她现在是硬气多了，跟李炮也离了。可那孩子心眼实，以前对李炮那是死心塌地的好。我就怕……万一哪天李炮和他那不着调的娘又穷得活不下去了，跑回来哭求她，她耳根子一软，再把店给霍霍了，或者把钱贴补给那家子白眼狼，那可咋整？咱们的心血倒没什么，主要是怕她自个儿又掉进火坑里。”
顾超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宋桂芬之前的转变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
“娘，你的担心有道理。”顾超说道，“不过，咱们也不能因噎废食。桂芬嫂子能有今天不容易，咱们得给她机会，也得帮她立起来。”
他眼珠转了转，露出点狡黠的笑容：“这样，娘，店可以交给她。但咱们得立个规矩，签个协议，写明她是经营者，自负盈亏，跟咱们顾家是合作或者承租关系，账目要清晰。另外，得让我嫂子多盯着点，时常提醒着她。最重要的是，得让她自己从心里彻底跟过去划清界限。”
赵娟听着儿子条理清晰的话，觉得在理，眉头舒展了些：“你说得对，是得这么办。立下规矩，既是约束，也是保护她。那这事儿，娘就跟你爹再商量商量，回头跟你姐和桂芬好好说说。”
“嗯！”顾超点头，“娘您就放心吧，桂芬经过这么多事，要是再立不住，那谁也帮不了她了。咱们能做的，就是搭把手，路还得她自己走。”
看着儿子如今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全，赵娟心里倍感欣慰。大儿子有了出息，小儿子也成长得顶呱呱，家里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她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行，那娘去忙了。晚上给你哥打个电话，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咱们家，眼看就要在县城大团圆喽！”
顾超看着母亲轻快的背影，也笑了。家庭和睦，事业稳定，感情顺利……这日子，真是甜得像掉进了蜜罐里。
此时的李丽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蜷缩在背风的墙角跟。初冬的寒气无孔不入，她冻得嘴唇发紫，手里紧紧攥着半个刚从饭店后门泔水桶里翻出来的、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她出狱有些日子了，没有去处，没有技能，更拉不下脸回红星公社。只能在县城像幽魂一样流浪，靠着捡拾残羹剩饭和路人偶尔施舍的几个零钱苟延残喘。曾经姣好的面容被污垢和憔悴掩盖，只剩下一双空洞又带着点执拗恨意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朱涵皱着眉从这条相对僻静的街巷匆匆走过，似乎是嫌弃路边的脏乱。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落在了那个蜷缩的身影上。起初她没在意，以为是普通的乞丐，但多看两眼后，她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又掺杂着极度鄙夷的神色。
“李丽？”朱涵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惊讶和嫌恶，“你……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李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对上了朱涵审视的目光。认出是朱涵的瞬间，她先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把手里那半个脏馒头藏起来，但随即，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潜藏已久的怨恨涌了上来。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朱涵。
朱涵见她这副狼狈不堪、与乞丐无异的模样，优越感油然而生，她捏紧了手里的包带，语气刻薄：“啧啧，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在红星公社，你和你娘不是挺能折腾的吗？怎么，离开了男人，离开了那些龌龊手段，就活不下去了？只能像臭虫一样在这里等死？”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李丽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土的裤子，看着朱涵，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容：
“我是活得像臭虫……那也比你强。”
朱涵一愣，随即恼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丽往前走了一步，身上散发出的酸馊气味让朱涵嫌弃地后退了半步。李丽却毫不在意，盯着朱涵，一字一顿地说：
“我至少……曾经得到过。你呢？朱大小姐？”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朱涵骤变的脸色，才慢悠悠地，用沙哑的声音吐出最恶毒的话：
“你打扮得再人模狗样，巴巴地往上凑，人家姜澜……宁可守着顾超那个男人，都看不上你。你这得多招人烦啊？连个男人都抢不过，还有脸在这儿笑话我？”
“你！！！”朱涵被这精准踩中痛脚的话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李丽，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周围偶尔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更让她觉得无比难堪。
李丽看着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她不再理会朱涵，重新蜷缩回那个冰冷的墙角，把脸埋进膝盖，仿佛刚才那句用尽了她最后力气的反击。
朱涵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个重新变回一滩烂泥的身影，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踩着高跟鞋，带着满腔的羞愤和狼狈，快步离开了这条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