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那卷突然出现的纸条,让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四下张望,月色下的院落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纸条,迅速关窗,回到灯下。
纸条展开,上面是几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墨迹很新:
“王修撰与李司库过往甚密,慎言砒霜方事。西廊第三架,《南疆异物志》夹页或有惊喜。阅后即焚。”
没有署名。沈清辞反复看了几遍,心脏怦怦直跳。这送信人是谁?是敌是友?为何要提醒她王修撰与李司库的关系?又为何要指引她去查《南疆异物志》?这“惊喜”是福是祸?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仔细嗅闻,除了墨香,并无特殊气味。字迹工整,看不出笔锋特点。对方显然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她今日与王修撰的冲突。这编修馆内,果然眼线密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清辞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王李二人勾结,她已有猜测,这提醒更印证了这点。至于那本《南疆异物志》……她决定去看看。
次日,沈清辞如常埋首案牍,直到午后馆内人声渐稀,她才借口查找药材异名,来到西廊书库。西廊存放的多是各地风物志、杂记野史,平日少人问津。她找到第三架,果然发现一套落满灰尘的《南疆异物志》。她抽出其中一本,小心翻动,在接近末尾的夹页中,发现了一张对折的、颜色泛黄的旧纸。
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绘制精细的南疆地貌草图,上面用极细的笔标注了几处矿脉符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星纹铁,性寒,陨星余烬,感星辉而鸣。” 图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模糊的、类似飞鸟的印记。
星纹铁!沈清辞心中剧震!这竟是与“星钥”相关的线索!这《异物志》年代久远,这夹页图纸看起来更是古物,为何会在此处?是有人故意放置,还是巧合?那送信人指引她来此,目的何在?
她强压激动,将图纸内容迅速记在心里,然后原样折好放回夹页,将书归位。整个过程,她的手心已全是冷汗。回到座位,她心绪难平。这意外的发现,将“星钥”之谜与这看似无关的编修馆联系了起来,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傍晚散值,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厢房。刚推开门,就听见清风压低声音的欢呼:“姑娘!您可回来了!” 只见清风和白芷竟都在屋里,正手脚麻利地摆放碗筷,桌上放着食盒,冒出热气。
“你们怎么来了?”沈清辞又惊又喜。
“是阿福哥带我们来的!”清风笑嘻嘻地说,“文大人说姑娘在这儿饮食清淡,让我们偶尔送些家常菜来打打牙祭!姑娘快看,有您爱吃的糖醋藕盒和鸡汤煨萝卜!”
看着两个丫头熟悉的笑脸,闻着久违的家中饭菜香,沈清辞连日的疲惫和紧张顿时消散大半。主仆三人围坐小桌,边吃边聊。清风叽叽喳喳说着铺子里的趣事,哪个老主顾又夸点心好了,常山哥又打跑了哪个想偷懒的泼皮了。白芷则细心地汇报铺子账目和药材采买情况。
“姑娘,您在这儿还好吗?没人欺负您吧?”清风眨巴着眼问。
“都好,就是整理书卷,安静。”沈清辞笑着给她们夹菜,“铺子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清风拍胸脯,“有我们在,铺子好着呢!就是……就是前儿个,对面回春堂的孙大夫,路过铺子时,盯着咱家牌匾看了好久,眼神怪怪的。”
白芷补充道:“嗯,还特意进来转了转,问了问紫菊的价钱,没买就走了。”
孙大夫?沈清辞心中一动。回春堂……之前陈老夫子提过,这孙大夫心眼不大。莫非他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她叮嘱道:“嗯,我知道了。你们平日多留意些,但也不用太过紧张,正常做生意便是。”
饭后,清风白芷收拾完便由阿福接走了。屋内重回寂静,沈清辞却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家是后盾,让她有勇气继续面对前方的迷雾。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更加谨言慎行,对王修撰和李司库敬而远之。她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整理一批前朝宫廷流出的食疗秘方残卷中。这些方子用料考究,制法繁复,许多药材名称生僻难懂。她凭借扎实的药理知识和静玄师太手札的记载,一点点核对、翻译,进展缓慢却颇有收获。
这日,她正在破解一个名为“雪蛤杏仁凝脂羹”的方子,其中“雪蛤”一词,与前朝记载的“岭南海蛙”形态描述极为相似。她查阅多部药典,相互印证,终于确定二者实为一物,有润肺养颜之效。她欣喜地将此发现批注在旁。
“嗯,考据严谨,推论合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辞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陈编修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拈着胡须看她桌上的笔记。
“陈大人。”她忙起身。
“坐下说。”陈编修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难得有了一丝光,“你这丫头,倒是块做学问的材料。不似有些人,只会人云亦云,或是……”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显然指的是王修撰之流。
他拿起沈清辞刚整理好的一页方剂,看了看上面的朱批,点头道:“茯苓换作土茯苓,减其渗利,增其解毒之效,用于此湿热之症,更妥。有点见地。”他放下纸页,看似随意地问道,“丫头,你对前朝‘药膳同源’之说,如何看?”
沈清辞沉吟片刻,恭敬答道:“回大人,清辞以为,药膳同源,根在‘性味’与‘调和’。食材药材,皆具寒热温凉、酸苦甘辛咸之性,关键在于辨症施膳,使性味相合,君臣佐使,调和阴阳,方能食养尽兴,疗疾于无形。而非简单叠加名贵药材。”
陈编修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错,说到点子上了。可惜如今世人,多追求奇珍异宝,忘了根本。”他叹了口气,“你好生整理,这些前朝方子,虽有些奢靡,但其中配伍思路,火候拿捏,颇有可取之处。编书之事,任重道远啊。”说完,又慢悠悠地踱开了。
陈编修这难得的肯定,让沈清辞信心倍增。她发现,沉浸在这些故纸堆中,虽然枯燥,却仿佛在与古代的医者先贤对话,每破解一个疑难,每印证一个猜想,都带来巨大的满足感。她开始享受这种纯粹的求知之乐。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这日午后,李司库又满脸堆笑地来了,这次他没带点心,而是拿着一张单子。
“沈姑娘,忙着呢?”他凑近低声道,“宫里贤妃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太医开了方子需药引,指明要五十年以上的野生紫参。可巧库房存货不足,品质也寻常。听闻姑娘精通药材,不知……可否帮忙寻摸一支品相好的?价格好说,娘娘必有重赏!”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紧盯着沈清辞。
沈清辞心中冷笑,来了!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吧?借宫中名头,试探她是否有特殊药材来源,或者,根本就是想设套!她面露难色:“李司库太抬举清辞了。五十年野生紫参乃稀世珍品,清辞一介民女,何处去寻?便是五味轩所用,也不过是寻常年份的园参罢了。”
李司库不死心:“姑娘何必过谦?您与陆公子、文大人相熟,人脉广博,说不定有门路呢?这可是讨好娘娘的绝佳机会啊!”
沈清辞坚决摇头:“清辞实在无能为力,不敢耽误娘娘病情。司库还是另请高明吧。”她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置疑。
李司库脸上笑容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干笑两声:“既如此,那便算了。姑娘忙吧。”说完,悻悻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清辞知道,此事绝不会轻易了结。他们一次不成,必有后招。
果然,第二天,沈清辞在核对一批新送来的地方志时,发现其中一页记载某种“金线菇”的纸张,被人用巧妙的手法裁切掉了一角,恰好缺失了关于其生长环境与采摘时令的关键描述。若不细看,极易忽略,但若依此记录入书,将来有人按图索骥,必生谬误。这手段,阴险而隐蔽!
是李司库?还是王修撰?沈清辞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他们不敢明着陷害,便开始用这种卑劣手段,想让她在编书时出错,落下把柄!
她不动声色,取来其他版本的志书相互参照,将缺失部分补全,并在备注中写明依据。她未声张,却更加警惕,对每一页纸、每一个字都核查得格外仔细。
这晚,她坐在灯下,抚摸着怀中那枚铁牌,思绪万千。编修馆并非避风港,而是另一个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神秘的送信人、诡异的南疆图、阴险的算计……一切都指向更深沉的迷雾。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窗外再次传来极轻微的“叩”声。又来了!沈清辞心一紧,迅速开窗。窗外依旧无人,窗台上放着一枚用丝线系着的、打磨光滑的黑色小石子,石子上刻着一个简单的箭头符号,指向院墙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