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还裹着料峭的寒意,像一块浸了凉水的薄纱,轻轻拂过脸颊,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慵懒。教学楼旁的香樟树经历了冬日的洗礼,旧叶苍翠,枝头却已爆出无数嫩红的新芽,在风中微微颤动。白初薇站在树下,目光穿过稀疏的、赶着去教室的人影,牢牢锁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是温雨慈。
一个寒假没见,她似乎清瘦了些许,线条优美的下颌线显得更加清晰。乌黑的长发不像往日那样一丝不苟地披散着,只是在脑后松松地束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侧,反倒添了几分随性的温柔。她光洁的额头完全露了出来,眉眼间的沉静便一览无余,像一泓初融的雪水。
“薇薇。”温雨慈在她面前站定,唇角自然地上扬,弯成一个清浅而真诚的弧度,轻声唤了她的名字。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久别重逢的笑意。
“可算等到你了。”白初薇也笑起来,很自然地挽上她的手臂。两个人并肩,踏着微湿的水泥地,不紧不慢地朝教室走去。脚步声落在空旷了些的校园里,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为她们的重逢敲打着愉快的节拍。
上午的阳光正好,以一种倾斜的角度慷慨地穿过明亮的玻璃窗,在教室里切割出几块明亮耀眼的区域。光线里,无数微小的粉笔灰尘缓缓飞舞、沉浮,像极细的、拥有生命的雪,在无声地演绎一场静谧的舞蹈。
温雨慈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湖畔一株清秀的白杨。笔尖在米白色的笔记本纸页上流畅地移动,沙沙作响,留下一行行工整娟秀的字迹,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心的雕琢。偶尔遇到难点,她会微微蹙起那两道好看的眉,思考时习惯性地将笔尾轻轻抵住下唇,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眼前的难题里。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初薇。她的坐姿要随意许多,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她单手托着腮,视线却并未落在黑板或课本上,而是微微偏着,落在身旁好友的侧脸上。另一只手的指尖灵巧地舞动,那支中性笔在她指间飞快地旋转,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圆弧。她似乎在听课,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阳光为她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连那飞扬的笔影,都带上了一点闲适的意味。
她的目光偶尔会从温雨慈轻蹙的眉间,滑到她认真抿起的嘴角,心里泛起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感觉。回来了,这种有人并肩、安静陪伴的日常,终于随着她的归来,填补了寒假那一个多月的空白,让这个初春的上午,变得完整而明亮起来。
那支旋转的笔倏地停住,被白初薇纤细的手指稳稳握住。她倾过身子,用气声在温雨慈耳边低语:“喂,这道题老班讲得是不是太绕了?”
温雨慈的笔尖一顿,从沉思中被拉回现实。她侧过头,对上白初薇带着点狡黠和依赖的眼神,她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笔记本轻轻推过去一些,用指尖在某一行公式旁点了点,又流畅地补充了两行简洁的演算步骤。
白初薇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一下,冲她挤挤眼,用口型说了句“懂了”。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清脆而突兀,瞬间打破了教室里的静谧。原本悬浮在光柱中的“细雪”仿佛被惊扰,剧烈地翻涌起来。
“终于解放了!”白初薇立刻活泛起来,伸了个懒腰,像只刚睡醒的猫,“去超市吗?我想喝热奶茶。”
温雨慈不慌不忙地合上笔帽,将摊开的书本和笔记一一整理好,边缘对齐,动作细致而从容。“好呀,”她应着,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亮,“不过我要草莓味的。”
“知道知道,哪次忘过你的草莓味?”白初薇笑嘻嘻地,已经站起身,顺手帮温雨慈把桌角的保温水杯也拿了起来,“快点啦,去晚了又要排队。”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走廊里顿时充满了喧闹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的课程、周末的计划,或是最新的趣闻。阳光铺满了整个走廊,暖意更盛,初春的寒意被彻底驱散。
走在熙攘的人群里,白初薇依旧挽着温雨慈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寒假里遇到的趣事,说到兴奋处,还忍不住比划几下。温雨慈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偶尔点点头,或在关键处轻声问一句“然后呢?”。她的目光掠过好友神采飞扬的脸庞,觉得这喧闹的、充满生气的日常,比任何宁静的风景都更让人安心。
走到楼梯拐角,一大片阳光从窗户倾泻而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有些友谊,无需刻意维系,就像她们此刻踏着的这片阳光,无论经过多久的分别,重逢时,依旧温暖、明亮,且理所当然。
嬉笑打闹的背后,顾泽野趴在阳台冰凉的栏杆上,目光如被钉住般追随着楼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她们说笑声像一串散落的珠子,清脆地滚过空气,最终被拐角吞没,四周霎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他指间那枚沉甸甸的金属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又倏然熄灭。这动作流畅得近乎本能,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并未低头去看,仿佛那在指间翻飞旋转的不是打火机,而是某种无形无质、却紧绷如弦的思绪。
渐渐模糊的背影,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弯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个被迅速压制的嘲讽。那点嘲讽,不知是对着楼下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径,还是对着此刻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怔怔出神的自己。
打火机的金属外壳,已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但指尖触及的,终究是一片无法驱散的凉意。他维持着那个倚靠的姿势,像一尊被遗落在时光里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