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暮色沉沉,靖安侯府门前的灯笼在北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青石台阶。那辆看上去就沉重的马车终于驶回,带着一身疲惫和喧嚣过后的沉寂。
车门打开,李珩几乎是拖着两条发软的腿挪下车来。他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被带着餍足的倦意取代,连带着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也黯淡了几分。李明玥还真是难缠,这大半天的“酣畅淋漓”,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神。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在嗡嗡作响,再无其他。
自家的自行车,往往都爱惜的要命,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可……若是别人家的设备,那要是还收着劲儿磨磨蹭蹭,可就有点儿傻了!客气个屁?必须站起来蹬!酣畅淋漓,却也着实累人
他无视了门房的问候,步履沉重地径直穿过庭院,绕过影壁,直奔自己寝房的方向。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锦袍的下摆,却吹不散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乏累,许久不曾有过的这般累的感觉了。
途径正厅,隐约可见烛光下秦可卿、香菱等人关切的身影——她们刚从山上回府不久,想必是听闻了今日府里发生的大事。若在往日,李珩定会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亲近一番,可此刻,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想一头栽进松软的被褥里,与世隔绝。
寝房内,烛火只留了角落一盏,光线昏沉。李珩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宽大的拔步床里,沉重的身躯陷进锦被之中。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连靴子都是晴雯小跑着进来,小心翼翼地帮他褪下的。他闭着眼,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酸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秦可卿和警幻、惊鸿随后轻步进来,看着床榻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男人,绝美的脸上满是心疼。她只道他是被今日接连不断的“大事”累坏了,温婉地替他掖好被角,又特意悄声吩咐了所有下人,谁也不许出声打扰爷歇息。寝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李珩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然而,这份难得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躺下还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便传来了香菱刻意压低的、为难的回禀声:“爷,宁国府……银蝶儿姑娘亲自来了,说……说大奶奶有要紧事商议,请您务必过府一趟。”
李珩眉心狠狠一蹙,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耐烦,隔着帐幔闷声道:“香菱,让她进来回话。” 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
银蝶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昏暗的寝房,大气不敢出。她看着帐幔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心知这位爷此刻心情必定极差。她福了福身,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奴婢给侯爷请安。扰了侯爷歇息,实在该死。是我们大奶奶……也是老太太记挂着侯爷您,怕您今儿在府里……开罪了永嘉长公主殿下,心里实在放不下,想请您过府去一趟,当面……问个明白,也好让老太太和太太们安安心……” 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把责任都推到“记挂”和“安心”上。
帐幔后的李珩听完,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问个明白?怕是看今日几位皇妃甚至皇后都因他而派人致祭,觉得他李珩又成了泼天富贵的香饽饽,想赶紧拉拢巴结,顺便探听他和长公主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吧?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点睡意,只剩下被反复打扰的愠怒和被算计的冰冷。他隔着帐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隐隐的讥诮:
“银蝶儿,回去原话回了你们老太太和大奶奶!”
“就说——本侯深得长公主殿下‘错爱’,已然认作……‘兄弟’了!老太太的‘牵挂’,本侯心领,但实在不敢恭维!”
“你们府里,本侯就暂且不过去了!免得我这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毛病,一个不小心,再给贾家惹下滔天的祸端!到那时,怕是又得劳烦贵府二太太唤人拿我!本侯可担待不起!”
“顺便,”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了断意味,“转告你们东府大奶奶和蓉哥儿媳,今日在长公主驾前,她们的‘情分’本侯记下了。等你们珍大爷出了殡,西府的人去了,本侯自会亲自登门拜谢!”
“哦,对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们府里那两姐妹……尤二姐、尤三姐,从明儿起,就是本侯的人了!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骚扰,让他直接来寻本侯说话!等你们珍大爷的丧事办完,本侯便亲自带着八抬大轿,去把她们抬进我靖安侯府的门!这几日……本侯就不过去添乱了!”
他顿了顿,最后交代道:“另外,让三姑娘回去告诉环兄弟,明日卯时初刻,让他收拾利索了,来这边府里寻我。我带他一同去衙门当差!误了时辰,军法从事!”
银蝶儿听着这一连串冰冷、决绝又带着明显划清界限意味的话语,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涔涔。她哪里还敢再劝?只得喏喏应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硬着头皮,低声补充了一句,试图挽回一点气氛,也点明今日贾府所得的巨大“恩惠”:
“是……奴婢记下了。只是……今儿个宫里,宸妃娘娘、丽妃娘娘等所有宫里妃位以上的娘娘,联同皇后娘娘,都派了体面的宫使到府祭吊了……老太太和太太们说,这全都是仰仗侯爷您的天大的情分……府里上下,感激不尽……”。
“哦!” 帐幔后的李珩只冷冷地应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知道了。明儿不会有了,我会派青松去你们府门前守着。再有打着‘本侯情分’去致祭的,无论是谁,一概挡了回去,定不会在给府上添麻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裂,“今儿你们西府大太太(邢夫人)在长公主面前说的好哇!‘本侯跟贾家不相干’!这话,本侯记下了!日后,贾家的事儿,本侯一概不问!让太太们好自为之吧!”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银蝶儿的耳中。她浑身一颤,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甚至可能火上浇油。她慌忙福身告退,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这间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寝房,脚步踉跄地赶回宁国府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