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举着木牌,面朝东方站着。季延看见他身体微微前倾,便知道木牌又在动了。
他没说话,仔细检查了一遍工具包——氧气瓶拧紧了,撬棍绑牢了,应急灯也有电。做完这些,他轻轻拍了拍阿澈的肩膀:“去睡吧,明天要早起。”
阿澈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抱着木牌钻进了帐篷。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季延没有离开。修理场外的风停了,铁皮屋顶不再作响。他抬头望向夜空,月亮被云遮住一半,余光洒在屋檐上,像落了一层薄灰。
他转身走向楼梯口,脚步很轻。木梯发出两声吱呀,他一步一步走上屋顶。
屋顶是平的,堆着几块锈蚀的金属和一根断裂的天线杆。他走到边缘坐下,双腿垂在外面,左手撑地,右手翻过来,露出那块旧手表。
他用拇指擦了擦表盘,蓝光亮起。屏幕上闪过一串数据,电量显示:7.1%。
他盯着这个数字,低声说:“还能用。”
话音刚落,手表轻轻震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那一震让他的手指顿住,心跳也慢了半拍。
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夜晚。
那时他在荒原上,跟着养父住在一辆报废的运输车里。车体漏风,冬天格外冷。养父总说等找到零件就修暖气,可一直没能如愿。
那天夜里,养父咳得很厉害。他坐在床边,手背青筋凸起,指甲泛紫。油灯将熄,火苗闪了一瞬,忽然又亮了一下。
养父从枕头底下掏出这块表,塞进他手里。
“拿着。”声音微弱,却清晰,“别让人知道你有它。这东西...能修好世界。”
他紧紧攥着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养父抬起手,指向表盘背面。那里有一行小字,他从前从未注意。借着灯光,他终于看清——“文明重启者”。
“你是接钥匙的人。”养父喘了口气,“以后的路很难走,但你得走下去。”
他还想问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很稳。一步,一步,靠近车门。
门开了,周崇山站在外面。他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笑,像个来看病的朋友。
“老张,”他说,“把终端交出来吧。你不适合保管它。”
养父没有回应,手缓缓伸向床底。
周崇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儿子才十二岁,你真想让他背一辈子?”
季延握紧手表,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是我儿子。”养父终于开口,“这担子,我替他扛了。”
说完,他按下了按钮。
爆炸声不大,却极猛烈。冲击波将他掀出车外,摔进沙坑。耳中嗡鸣,眼前发黑,只看见火焰从车内冲出,照亮了半边天空。
他挣扎着爬起来,听见养父最后一句话,从浓烟中传来:“活下去...修好这个世界。”
他抱着表,在沙地上爬了很久。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带回了一个临时营地。
后来,他学会藏起这块表,学会装作只会修水管、换零件。他在七个基地待过,用过十一种身份,只为不被盯上。
如今,他又坐在屋顶,手里还是这块表。
月光照在表盘上,那行字清清楚楚。
他摸了摸右眼尾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在五号基地修能源站时被弹片划伤的。当时差点失明,但他没停下,因为系统提示只剩三分钟供电。
他知道,只要表还在,任务就不会结束。
可有时他也想,如果养父看到现在的他,会不会觉得值得?
手表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系统提示,更像是某种感应。
他低头看去,屏幕未变,但表盘边缘闪过一圈微弱的光,转瞬即逝。
就像当年养父按下按钮前,表也曾震过一次。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机器的反应,而是记忆的共鸣。
有些事不会消失,只是被深埋,等到某个时刻才会重现。
他抬手,将表贴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风又吹了起来,很轻,卷起些许沙尘。
他坐了很久。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是巡逻的人换岗了。
他睁开眼,把表收进袖子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下楼时脚步比上来时重了些,但每一步都踩得踏实。
他走到帐篷外,蹲下身听里面的呼吸声。阿澈还在睡,呼吸平稳。他轻轻拉开帐篷一角,把工具包放在门口,方便早上取用。
然后他走到墙边,靠着坐下。
白幽的箭囊挂在钉子上,复合弓靠在旁边。他看了一眼,没有去碰。
他知道她明天一定会走在最后,和每次一样。她不说,但她会守住后路。
他也知道阿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木牌。那孩子早已把方向感刻进了习惯。
他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事,现在有两个人一起扛。
他抬头看向帐篷顶,有个小洞,月光从缝隙间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他凝视着那块光,想起养父最后说的话。
不是“别回来”,不是“逃远点”,而是“修好这个世界”。
他一直以为这是个任务。
现在他明白,这也是一个承诺。
他闭上眼,手放在膝盖上。
手腕上的表静静运转,电量一点点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沉重。
就在即将入睡之际,表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同。
短促,连续,三下。
他猛地睁眼,坐直身体。
帐篷里的阿澈翻了个身,木牌在黑暗中微微一闪。
他没动,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
表盘漆黑,没有提示,没有数据。
但刚才那三下震动,他记得。
十二岁那年,养父死前,表也是这样震了三下。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触表壳。
还没来得及细想,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正靠近修理场。
他立刻起身,走到门边,从缝隙往外看。
是巡逻队的两人,提着灯,朝这边走来。
他们边走边聊,声音不大。
“东区管道修完了,明天就能通水。”
“听说季延他们要去找太阳能板?”
“嗯,早去早回吧。这天气,说变就变。”
两人走过门口,灯光扫过地面,渐行渐远。
季延站在门后,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眼帐篷,阿澈仍在沉睡。
他走回墙边坐下,却没有再闭眼。
手始终搭在表带上。
刚才那三下震动,不是错觉。
也不是机器出了故障。
是提醒。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清楚一件事...
他不能再一个人扛了。
第二天就要出发,他们三个必须配合好。
他得告诉白幽,路上若遇到信号干扰,第一时间撤离。
他得教阿澈,如何用木牌判断危险距离。
他自己也得记住,这不再是独自一人的使命。
风从门缝吹进来,带着一丝沙尘的气息。
他坐着,一动不动。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