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紫菀嫩芽上时,林辰已经在药圃里忙碌了。新翻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混着刚撒下的草木灰,有种踏实的暖意。他弯腰将最后一株回春藤幼苗栽进土里,指尖触到土壤的瞬间,忽然想起娘日记里的话:“栽苗要深,根扎得稳,风再大也吹不倒。”
“林辰哥,雷二叔说要教我编藤筐!”沈念抱着堆青藤从谷口跑进来,藤条上的露水甩了一路,“他说这手艺是娘教他的,编出来的筐子不漏水,正好装新采的草药!”
林辰直起身,看着少年被晨阳染成金红色的发梢,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爹在药圃里追蝴蝶,娘在一旁笑着喊“慢点跑,别踩了川芎”。他抬手擦掉沈念鼻尖的泥点:“编完筐子,跟我学炮制苍术,秦伯说京城药局等着要。”
“好嘞!”沈念应着,蹦跳着往柴房跑,青藤在他身后划出灵动的弧线,像极了娘画里缠绕的藤蔓。
暖房里,周鹤叔正对着阳光翻看《百草秘录》,书页间夹着的药草标本微微颤动。他指着某页的批注对雷大叔说:“你看婉丫头这字,‘黄连需用雪水浸,苦味能减三分’,当年我总不信,试过才知道,果然比寻常法子好。”
雷大叔正给二哥熬药,药罐里咕嘟着黄芪和当归,香气漫了满室。“我二哥喝了这药,气色好多了。”他掀开罐盖,浮沫在药汤上打转,“他说当年在影阁大牢里,就靠着婉丫头偷偷送的黄芪续命,这药啊,比啥都金贵。”
二哥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摩挲着个竹制的小药碾,是他用雷大叔砍剩的竹根做的。“婉丫头当年教我认药,总说‘草木有情,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眼里却闪着光,“你看这药碾,磨出来的药粉都比别的细。”
阿默从谷外回来,背上的竹篓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刚采的野菊和薄荷。“山脚下的雾散了,”他将草药摊在竹席上,“影阁的余党好像都退了,刚才见着几个村民在采药,说以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林辰接过阿默递来的薄荷,指尖拂过带露的叶片,清凉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晨间的倦意。他忽然想起从总坛带回来的玉瓶,里面的透明液体还剩小半,便取来倒进装着野菊的陶盆里。没过多久,原本半开的野菊竟全然绽放,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像落了层星子。
“这是……”沈念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娘留下的液体是催花的?太神奇了!”
周鹤叔捻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不是催花,是让花草的药性更纯。你娘当年研究的‘活气法’,果然成了。”他转头对林辰道,“这法子得记下来,以后炮制草药,说不定能用得上。”
林辰点头,从案头取来纸笔,刚要记录,却见秦伯背着个旧木箱走进来,箱盖一打开,里面全是泛黄的纸卷。“这是当年婉丫头托我保管的药方,”老人颤巍巍地将纸卷递给林辰,“她说等你能独当一面了,就把这些给你,都是她没来得及写进秘录的验方。”
纸卷里夹着张药方,字迹娟秀,是治疗小儿惊风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药杵,标注着“辰儿三岁时惊风,用此方一剂即愈”。林辰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雷大叔说的,娘总把他的病症记在药方背面,说“多记一遍,以后遇到类似的病,就不会慌”。
“秦伯,您知道娘当年为什么要研究‘活气法’吗?”沈念捧着药方,好奇地问。
秦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为了救你林辰哥。”老人的声音低了些,“辰儿小时候生过场怪病,浑身发冷,药石罔效。婉丫头说古籍里有‘活气法’,能借草木生机续命,她就抱着你在药圃里守了七天七夜,直到你退烧。”
林辰的心猛地一缩,他从未听过这段往事。二哥在一旁接口道:“我也记得这事,那七天七夜,婉丫头没合过眼,守着你跟守着稀世珍宝似的,文渊大哥就在旁边给她熬粥,粥凉了都顾不上喝。”
暖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药罐里的咕嘟声在轻轻回响。林辰看着案头的药方,看着药圃里沾露的幼苗,看着沈念手里的青藤,忽然明白爹娘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藏在药方里的惦念,是守在病床前的不眠,是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了带着药香的诗。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暖房,落在《百草秘录》的封面上。林辰翻开书页,在空白处写下新的批注:“活气法非独催花,实乃借草木之仁,续人间之命。炮制时需心怀敬畏,如待亲长。”写完,他将秦伯带来的药方一一整理好,放进娘留下的旧木匣,与《百草秘录》并排摆放。
匣子里,爹雕的胖娃娃木刻正对着娘绣的纱层,阳光透过木刻的缝隙,在纱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林辰忽然觉得,爹娘就在这光影里,笑着看他整理药方,看沈念编藤筐,看周鹤叔晒草药,看阿默磨针刀——看这谷里的一切,都如他们所愿,温暖而安宁。
沈念编好的藤筐放在药圃边,里面已经装满了新采的金银花,白的像雪,黄的像蜜。雷大叔和二哥抬着新做的药碾从柴房出来,碾盘上还刻着个小小的“辰”字,是二哥亲手刻的。周鹤叔在暖房里教阿默辨认毒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林辰站在药圃中央,望着满谷的绿意,忽然想给远方的人写封信——告诉影阁里那些还存着善念的人,药香比毒雾更能沁人心脾;告诉京城药局的大夫,针刀不仅能治病,更能斩断苦难;告诉所有被影阁伤害过的人,伤痛会结疤,但新的希望总在发芽。
他提笔写下第一行字:“见字如面,百草谷的紫菀快开花了……”
窗外的紫菀嫩芽又长高了些,顶着晨露,向着阳光,像极了许多年前,娘抱着他在药圃里种下的第一株幼苗。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那时的药香也是这样浓,那时的希望,正沿着岁月的根须,在今日的土壤里,悄悄结出了新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