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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咖啡馆回来后,沐兮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孙应洋那突如其来的头痛,他按住太阳穴时脸上闪过的痛苦与迷茫,还有自己提及“兄长”时他骤然变化的眼神……

这一切都像燃烧的炭火,在她心中烙下希望的印记,几乎要驱散长久以来盘踞的冰冷与孤寂。

她几乎就要相信了。

相信那个穿着昂贵西装、操着流利英语、在银行里运筹帷幄的男人,就是她那个在八岁那年夏天,因为撞破了某个可怕的家族秘密而被匆匆送走,从此音讯全无的哥哥——沐景明。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为他寻找理由:失忆?一场意外?被有心人利用?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办法让他想起来,总有兄妹团聚的一天。

到那时,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种近乎软弱的渴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告诫自己,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任何情感用事都是致命的弱点。

但那一丝微光,终究是透进了她层层设防的心底。

傍晚时分,何景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脸上带着奔波后的风尘,眼神比往日更加沉郁。

“小姐。”

他低声唤道,递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您让我一直追查的,关于……大少爷当年的事情,有了一点进展。”

“这是老周——就是那个当年跟着护送大少爷去英国的副管事,他儿子偷偷送出来的,老周临死前交给他的,说务必送到沐家人手里。”

沐兮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有些发凉。她接过那包裹,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

她走到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侧影。

何景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尊守护的雕像,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油布被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几页发黄脆弱的旧文件,以及一只小巧的、银质的怀表。

怀表的盖子被烧得扭曲变形,表面玻璃碎裂,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时刻。

沐兮先拿起那几页纸。是英文的剪报,日期是沐景明抵达英国后不久。

报道简短而冰冷,记述了一起发生在伦敦某公寓的火灾,起火原因不明,造成一名亚裔儿童不幸遇难。

报道旁边还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烧得残破的公寓窗口,触目惊心。遇难者的名字,被拼写为“mujing ming”。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不可能……

她颤抖着拿起那只怀表。

表壳上精美的缠枝莲纹路被大火熏得漆黑,但依稀可辨。

她用力掰开那扭曲的盖子,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清晰的“景”字。

这是沐景明八岁生日时,父亲特意请人打造的,他从不离身。

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连同心底那一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火苗。

希望像脆弱的琉璃,在这一刻被现实狠狠摔得粉碎。

沐景明……真的死了。

死在了异国他乡的一场大火里,在她失去所有家人之前,就已经孤独地化为了灰烬。

那孙应洋……是谁?

他酷似的容貌,那莫名的熟悉感,偶尔闪现的头痛……难道都只是巧合?

还是某种更加精密、更加恶毒的阴谋?

有人知道了沐景明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了他葬身火海的消息,然后,找到了一个如此相像的人,培养他,塑造他,将他变成一把指向沐家最后血脉的、淬毒的利刃?

是谁?周复明?日本人?还是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鸦”?

无边的寒意裹挟了她,比得知家族覆灭时更甚。

那时她至少知道敌人是谁,而现在,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由谎言和镜像构成的迷宫,连唯一可能的血亲纽带,都变成了敌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怀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警惕在她心中疯狂交战,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抬起头,看向阴影中的何景。

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彻底蒸发,只剩下锐利的冰棱。

“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冷静。

“老周的儿子交出东西后就离开了上海,说是怕惹祸上身。”

“目前应无人知晓。”

何景答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沐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何景,这个她七岁时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少年,只因那与兄长几分相似的眉眼而留下他。

这些年来,他是她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几乎分享了她的所有秘密。

但此刻,一个极其细微的念头划过脑海:何景对追查沐景明下落这件事,似乎总是表现得过于……积极,甚至有些急切。

而每次找到疑似线索又最终否定时,他眼底深处那复杂难辨的情绪,究竟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他与沐景明容貌相似,真的是巧合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被沐兮敏锐地捕捉住了。

她从未怀疑过何景的忠诚,但如今,连“兄长”都可能是一场骗局,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她不得不对每一个人都投以最审慎的打量。

“把东西收好,绝不能泄露半分。”沐兮将怀表和剪报重新包好,递给何景,语气不容置疑,“孙应洋那边……暂停一切主动接触和试探。”

“他的身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是,小姐。”何景上前一步,接过那沉重的油布包。

在手指交错的瞬间,沐兮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剧烈情绪——那不仅仅是完成任务后的凝重,更似乎夹杂着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恐惧?

沐兮的心微微一沉。

何景……你到底在隐藏什么?你找到这份“证据”的过程,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顺利吗?

疑窦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何景拿着那份证明沐景明死亡的铁证,躬身退出了房间,身影融入走廊的黑暗里,仿佛他自己也成了那巨大谜团的一部分。

沐兮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刚刚仿佛触手可及的温暖兄妹之情,已化为冰冷的灰烬和更加扑朔迷离的疑云。

哥哥死了。

孙应洋是假的。

那么,这个精心布置的骗局,最终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而她身边最信任的人,又是否全然可信?

夜色浓重,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凝视着这间亮着孤灯的房间,以及房间里那个再次被命运狠狠戏弄、却不得不继续咬牙前行的孤女。

她的棋局,因为这一份突如其来的“证据”,再次被彻底打乱,走向了更加凶险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