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刚漫过田埂,哑女蹲在秧田边,指尖捻起一粒饱满的稻种。湿润的泥土黏在指腹,带着清冽的腥气——那是苏醒的土地独有的味道。她身后,小虎扛着锄头走来,木柄撞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声。
“该下种了。”他把竹筐往田埂上一放,里面盛着筛好的草木灰,“去年的稻种晒足了日头,保管出芽齐整。”
哑女没回头,指尖的稻种顺着指缝滑进秧田。水光映着她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去年此时,她也是这样蹲在这里,只是那时身后的人还不是小虎,是总爱骂她“闷葫芦”的阿爹。
小虎蹲下身,学着她的样子撒种。他的动作生涩,稻种撒得东一簇西一簇,像天上零落的星。哑女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抓起他的手往匀了拨——掌心的茧子蹭着她的指尖,带着锄柄磨出的糙意。
“笨手笨脚。”她没回头,声音却软了些,“这样撒下去,秋天穗子都长不齐。”
小虎嘿嘿笑,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阳光穿过稻种的缝隙,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传来阿婆的唤声,是叫他们回家吃早饭。灶间的炊烟已经漫过竹篱笆,混着柴火的焦香。
哑女起身时被田埂的草绊了一下,小虎伸手扶住她,掌心滚烫。她挣开手往回走,耳根却红了。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铁锅,阿婆正用锅铲敲着边沿:“死丫头,跟小虎在田里腻歪够了?再不来,蛋羹都要凝住了。”
小虎挠着头跟进灶房,看见灶台上摆着青瓷碗,嫩黄的蛋羹上撒着葱花。哑女已经坐下了,正低头用筷子划开蛋羹,蒸汽模糊了她的侧脸。他刚要坐下,阿婆就用锅铲拍了他的背:“去去,先把锄头放好。毛手毛脚的,别把碗给碰翻了。”
蛋羹滑嫩,带着淡淡的麻油香。哑女小口吃着,听阿婆絮叨村里的事——谁家的母猪下了崽,谁家的豆子该收了,末了又瞅着小虎:“你爹娘那边说了,等割了早稻,就来提亲。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
小虎的脸腾地红了,嘴里的蛋羹差点喷出来。哑女的筷子顿了顿,往他碗里拨了一大块蛋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饭后,小虎扛着锄头要去给菜田除草。哑女拎着竹篮跟上,里面装着两块麦饼。走到菜田边,见他挥着锄头,汗水顺着下颌滴进泥土,她忽然想起去年他也是这样,帮她家翻整菜地,那时他还说“哑女你家的土真肥”,被她用泥块砸了后背。
“歇会儿。”她把麦饼递过去,递上水壶。小虎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麦香混着芝麻的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麦饼的碎屑沾在她唇角,他伸手想擦,却被她偏头躲开。
远处的秧田泛着新绿,像铺了层薄毯。哑女望着自家的田垄,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撒下去的稻种,看似零散,到了秋天,总会沉甸甸地弯下腰,结出满穗的甜。
小虎的锄头还插在田埂上,他却牵着她的手往回走。“阿婆说下午要去镇上换些盐,咱顺便去看看布庄的新料子。”他的声音带着雀跃,“你上次说喜欢水绿色的,我看镇上刚到了一批,比春天的柳叶还嫩。”
哑女没说话,只是脚步轻快了些。风拂过竹篱笆,带着新抽的稻苗清香,她忽然觉得,掌心的温度,比灶膛的火还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