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山东临朐县,有位书生名叫李常久。这一日春和景明,他独个儿拎着酒壶酒杯,到那郊外踏青游赏。正走到一处空旷所在,忽然听得“呼啦啦”一阵怪响,但见一股子旋风,卷着沙土枯叶冲他而来!
这旋风来得古怪,蓬蓬作响,飞沙走石,若是寻常人见了,只怕早吓得抱头鼠窜。可咱们这位李相公却不躲不闪,反倒恭恭敬敬地站定,提起酒壶,“哗啦啦”斟了满满一杯酒。
他对着那旋风躬身一礼,口中念道:“野祭无主,过往神灵,若不嫌弃,请饮此杯!”
说罢,将酒水“唰”地一下泼洒在地。说来也怪,那旋风绕着酒渍转了三圈,竟自缓缓散去。李常久只当是件小事,并未放在心上,收拾了杯盏,也就回家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一日,李常久因事要出远门。行至半路,忽见道旁矗立着一座好大的宅院!
李常久正暗自纳罕:“往日从此经过,何曾见过这般府第?”
忽听“吱呀”一声,角门开处,闪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童子,对着李常久躬身便拜:“我家主人久候,请先生入内一叙。”
李常久一听,心里直打鼓:“我与此间主人素昧平生,怕是认错了人吧?”
他连连摆手推辞:“小哥,莫要认错了人,我与你家主人并不相识。”
那青衣童子却是不依,上前拦住去路,笑容可掬,话语却十分坚决:“断然不会错,您可是临朐李常久李相公?”
李常久见他说出自己姓名,更是惊疑不定,问道:“这里究竟是哪位贵人的府上?”
童子笑道:“您进去自然知晓。”
李常久推脱不过,心下又好奇,只得随着童子迈进那高门槛。走过头一道门,刚到二门跟前,李常久猛一抬头——哎哟我的亲娘!吓得他是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您道他瞧见了什么?只见那两扇黑漆门板上,赫然用大铁钉子,钉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四肢大张,被活生生钉在门上,动弹不得,好不凄惨!
李常久战战兢兢凑近一瞧,您猜这妇人是谁?竟是他家中那位卧病在年余的亲嫂子!
列位,您可要问了,他嫂子不是身患恶疮,躺在家里床上起不来么?怎地会出现在这陌生府邸,还受此酷刑?
李常久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暗想:“莫非是这家人捉了我嫂子来?邀我进来,莫非是要加害于我?”
想到此,他两腿发软,就想抽身退出去。那领路的童子却在他身后一催:“先生,快请吧,莫让主人久等。”
李常久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往里走。来到一座宏伟殿宇前,但见殿上端坐一人——头戴冕旒,身穿蟒袍,玉带围腰,面如黑铁,目似铜铃,不怒自威,好一派王者气度!
李常久哪敢仰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称:“小民李常久,拜见大王!”
但见他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那王者开口道:“扶他起来。”
声音洪钟也似。左右侍从将李常久搀起。
王者语气放缓,安慰道:“休要惧怕。我请你来,非为别事,只因前番在野外,扰了你一杯水酒,今日特请你来,当面致谢。”
李常久一听,心下稍安,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何时与这位大王有过交集。
王者见他疑惑,呵呵一笑,提示道:“你可还记得,那日野外,旋风吹来,你曾酹酒祭奠?”
哎哟!李常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位,便是那日旋风中路过的神灵!自己无心的一杯酒,竟结下这般善缘!
他连忙再次叩首:“小民不知是尊神驾临,多有怠慢!”
既知是神,又想起嫂子惨状,李常久骨肉情深,忍不住悲从中来,再次跪倒哀求:“小民适才看见嫂嫂被钉在门板上,受那酷刑。她纵然有千般不是,总是小民至亲,求大王开恩,饶了她吧!”
说罢,泪如雨下。
那王者闻言,面色一沉,怒道:“哼!你可知她所犯何罪?此妇悍妒成性,毫无人性!三年前,你兄长的妾室生产时,肠子都掉了出来,她竟暗中将一根绣花针扎在那妾室的肠子上!致使那妾室三年来五脏六腑时常疼痛难忍,苦不堪言!你说,此等毒妇,天下可有第二人?她不该受罚么?”
李常久听得是毛骨悚然,他虽知嫂子平日泼辣,却不知她竟狠毒至此!
但毕竟是一家人,他仍是磕头不止,苦苦哀求道:“大王明鉴!她已知错,只求大王看在小的薄面,饶她这一次,我回去定然好生劝她改过向善!”
王者见李常久情词恳切,沉吟片刻,方道:“也罢。念你一片诚心,又曾有一杯酒的善缘,今日便饶过她。你回去后,定要严加劝诫,若再不改,阴司刑罚,绝不止于此!”
说罢,抬手一挥:“你去吧。”
李常久千恩万谢,退了出来。再经过二门时,抬头一看,咦?那门板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嫂子的踪影?
李常久不敢耽搁,急匆匆赶回家中,直奔嫂子卧房。只见嫂子仍旧躺在榻上,那恶疮流出的脓血,把床席都染红了一大片。
恰在此时,那妾室端药进来,却不合她的心意,这嫂子又在那里捶床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李常久见状,忙上前劝道:“嫂嫂!快别再这样了!你今日所受这般痛苦恶疮,皆是往日嫉妒心重,造下恶业所致啊!”
他嫂子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好比火上浇油!
她把眼一瞪,指着李常久骂道:“哎哟!我说小叔子!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个好男子,你房里娘子贤惠得跟那孟光似的,能举案齐眉,任凭你在外头‘东家眠,西家宿’,她也不敢吱一声!你自然是乾纲独断!可你也管不到你哥哥房里头,替你哥哥来降伏我这个老婆子吧!”
这一顿夹枪带棒,把李常久噎得不轻。他也不动怒,只微微冷笑道:“嫂嫂,你先别发火。我若说出其中缘故,只怕你哭都来不及喽!”
他嫂子把嘴一撇,满脸不屑地说:“哼!我一没偷过王母娘娘针线筐里的线,二没跟玉皇大帝驾前的小吏挤眉弄眼,我心里头坦荡得很,有什么好哭的?”
李常久凑近前,压低声音,轻轻问了一句:“那……用绣花针扎在人家掉出来的肠子上,这该当何罪呢?”
就这一句话!好似那晴天里打个霹雳!他嫂子那张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无影无踪。
她一把抓住李常久衣袖,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颤声问:“你……你如何知道?你……你听谁说的?”
李常久这才将如何路遇府邸,如何见王者,如何为她求情,那王者又如何说出三年前针扎肠子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嫂子听完,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但见她“噗通”一声从床上滚落在地,也顾不得疮痛,朝着四方只是磕头,涕泪横流,嚎啕大哭道:“天神爷爷饶命!阎王老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求您撤了刑罚吧!我定当日日吃斋,月月念佛,再不敢生害人之心了!”
说来更是神了!她这儿眼泪还没干呢,就立马觉得背上那钻心的疼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一摸,那恶疮竟已开始收口结痂,没过十天,这卧床年余的恶疮,居然彻底好了!
自此以后,他嫂子仿佛是换了个人,再也不撒泼骂街,再也不嫉妒妾室,对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竟成了街坊邻里交口称赞的贤淑妇人。
后来,那妾室又一次生产,巧得很,又是“盘肠产”。肠子掉出来时,大家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肠子上可不就牢牢扎着一根三寸来长的绣花针!
他嫂子赶紧将针取下,那纠缠妾室多年的腹痛,从此也就根除了。
所以啊列位,这人活在世上,还需常存善念,莫欺暗室。举头三尺,岂无神明?这因果报应,可是丝毫不爽啊!这正是:
野外一杯酒,结下鬼神缘。
钉扉显恶报,针刺露真颜。
良言劝悍妇,回头便是岸。
阴司法网在,善恶终有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