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河间府城外十里,有个姓王的书生。祖上留下百亩良田,秋收时节麦浪滚滚,场院里堆起麦秸垛子,真个是巍峨如山岳,蜿蜒似长龙!
您要问这麦垛有多高?这么说吧,八月十五小娃娃爬上去摘月亮,一伸手竟能摸着云彩边儿!
可王家灶房日日生火,家人便如蚂蚁搬家似的抽取麦秸,日子久了,竟在垛子深处掏出一个两人高的窟窿!
忽一日黄昏,王书生正对着麦垛吟诗,但见洞中踱出个白衣老翁,银须垂胸,目含星月,拱手笑道:“老朽借居宝地三载,今日特来谢过。”
王生惊得倒退三步——您道这是谁?正是修炼五百年的得道灵狐!
自此以后,这一人一狐时常月下对弈,谈古论今。老狐神通广大,能知五百年风云变幻;书生才思敏捷,可赋七步成诗锦绣文章。
这年重阳佳节,老狐忽然扯住书生衣袖:“承蒙不弃,今日特备百花琼浆,请君洞中一叙。”
王生探头望那黑黢黢的窟窿,心里直打鼓:“这...这如何使得?”
老翁哈哈大笑,袖中忽现明珠照路,但见洞内竟延伸出青石台阶,两侧夜明珠灿若星河!
才踏进洞府,眼前豁然开朗!九曲回廊缠翡翠,八角亭台缀珊瑚,十二扇水晶屏风映着蟠龙柱,三十六盏琉璃灯照着彩凤梁。
宾主方坐定,八位彩衣童子鱼贯而出,端的玉液盛在琥珀杯,珍馐摆在玛瑙盘。最奇是空中悬着十轮明月,照得满室清辉却不见日影,教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酒过三巡,王生醉眼朦胧间忽生疑惑:“老仙翁每夜外出,不知...”
老狐捻须微笑:“不过与三五道友品茗论道。”
书生闻言扯住对方袍袖:“务必带小弟见见世面!”
老狐连连摆手:“使不得!仙境路途遥远...”
话未说完,王生竟扑通跪地,扯着狐裘不肯起身。
老翁叹道:“罢罢罢!且闭眼抱紧我臂膀!”
只听耳边呼呼作响,二人化作青光破空而去!但见云海翻腾似雪浪,星斗流转如飞萤,不过煮顿小米饭的工夫,已落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前。
但见那城门楼高悬金匾——山东鱼台县!王生掐指一算,吓出浑身冷汗:这瞬息之间,竟已跨越千里河山!
顺着熙攘人流走进闹市,但见三层朱漆酒肆人声鼎沸。跑堂的托着红木食盘穿花蝴蝶般往来,猜拳行令声震得檐下灯笼乱晃。
老狐拽着书生吱呀呀登上顶楼,朝下一指:“此间百味任凭取用。”
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跃下!
好个狐仙!但见他袖中飞出银丝绦,凌空卷起东坡肉、佛跳墙;指尖弹出翡翠碟,顺势盛来杏花酒、荔枝膏。满堂食客仍在举箸推杯,竟无人察觉佳肴美酒平白飞走!
王生吃得满嘴流油,忽见西窗下坐着位红袍官员,案前金盘里堆着黄澄澄的蜜橘,在灯火下灿若金丹!
“老翁且取那金橘来!”书生扯着嗓子喊道。
谁知狐仙连连后退:“使不得!此公乃三十年清官,正气直冲斗牛,老朽近身便要现原形!”
此言如霹雳当空,震得王生手中酒杯哐当坠地——原来狐魅愿与我结交,皆因我身藏邪气啊!
此念如冰水浇头,似钢针扎心。想起自己平日偷窥邻女,考场舞弊,克扣佃租...种种恶行在脑中翻腾。
正当他握拳暗誓“从今定要堂堂正正做人”,忽然头晕目眩,身子如断线风筝直坠而下!待睁开眼时,但见数十张惊惶面孔围作一圈,吵嚷着说有妖怪。
王生抬头一看,哪还有什么雕梁画栋?自己分明是从三丈高的房梁摔下!再看怀中,竟还抱着半个偷来的猪蹄,羞得他恨不得钻进地缝。
他把实情告诉大家,众人听罢原委,有位白须老者赠他五两白银当作回家盘缠,说道:“后生啊,狐仙引你走千里,不如你自己走一丈正道!”
此后,王生散尽家财周济乡邻,苦读三年终成进士。据说他赴任鱼台知县那日,特地在当年坠楼处立了块“正心碑”。有人夜半见白衣老翁在碑前抚掌大笑,吟唱着:“千里幻游终是梦,一念既正即神仙!”
这正是:
麦垛洞天藏玄机,杯酒偷尝证心迹。
莫道狐魅皆邪祟,当头棒喝胜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