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明万历天启年间,山东地界出了个名叫徐鸿儒的人物。此人身高七尺,面皮微黑,双眼透着十二分的精明。他原本是个落第秀才,功名路上不得志,却偏偏在山中偶得了一卷残破古籍——您猜怎么着?正是那左道旁门的秘术真传!
这徐鸿儒得了天书,闭门苦修三年。出关那天,他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要给乡亲们露上一手。
只见他焚香念咒,手指这么凌空一点——怪事来了!明明大晴天,忽然阴风惨惨,半空中竟现出几个青面獠牙的鬼影,抬着八抬大轿飘然而过。
围观的百姓吓得腿肚子转筋,扑通扑通跪倒一片。自打这天起,徐家门槛可就遭了殃。慕名而来拜师学艺的、看热闹的、求仙问卦的,那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有个老秀才作诗形容:门前车马如流水,屋内香烛似繁星。这话半点不假!
要说徐鸿儒最厉害的宝贝,还得数那面照世镜。这天正是三伏酷暑,他在自家大院支起丈二高台,当众取出个紫檀木匣。开匣瞬间,但见金光万道——原来里头供着面青铜古镜,镜框雕着蟠龙纹,镜面却澄澈如水。
列位乡亲!徐鸿儒振臂高呼,此乃西天如来亲赐宝镜,能照见三世因果,预知今生官运!
这话如同在油锅里撒了把盐,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头一个上来的是卖炊饼的王二。他战战兢兢往镜前一站——奇哉!镜中竟现出个头戴乌纱、身穿绿袍的官人!王二揉揉眼睛细看,那官人眉眼分明就是自己,只是腰间多了块金鱼袋。
第二个上来的是杀猪的郑屠。这莽汉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往镜前一立却傻了眼——镜中竟是个顶盔贯甲的将军!金盔上红缨乱颤,铁甲寒光闪闪。郑屠乐得大嘴咧到耳根,当晚就宰了三头肥猪犒劳徒众。
这般神迹一传十、十传百,从滕县到峄县,方圆百里都轰动了。每日里求照镜子的队伍排出二里地,汗珠子掉地上都能摔八瓣。有那精明的商贩,趁机在路边支起茶摊、卖起炊饼,倒比平日多赚了三五倍银钱。
且说这年八月十五,月明如昼。徐鸿儒在打谷场摆下香案,召集三千信徒。但见他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突然将宝剑往镜面一指:诸位请看!
但见镜中祥云缭绕,现出西方极乐世界。无数天女散花,罗汉诵经。更奇的是,先前照过镜子的王二、郑屠等人,都在镜中穿着官服位列仙班!
此乃如来佛祖定下的龙华圣会!徐鸿儒声若洪钟,镜中显圣的,都注定要位列仙班!
说着他整了整衣冠,亲自站到镜前。这一照可了不得——但见镜中现出九五至尊: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身穿五爪金龙袍,腰系蓝田玉带,足蹬无忧履!更有一条五爪金龙在身后张牙舞爪!
在场众人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徐鸿儒趁势举起黄旗,取出珍藏的鎏金钺——这就要改天换地,另立乾坤了!
不出三月,聚起数万教众。滕县知县吓得连夜弃官而逃,峄县守备刚要抵抗,就见城外漫山遍野黄旗招展,只得开城投降。消息传到京城,龙颜大怒,即刻点派精兵三万前来征剿。
官军中有个彭都司,乃是长山县人氏。此人身高八尺,能力举千斤鼎,善使一杆浑铁点钢枪。这日两军对垒,彭都司挺枪出阵,正要叫战,却见叛军队里飘出两个垂髫少女。
看这二女:年不过二八,梳着双丫髻,身着翠罗裙。一个手持鸳鸯刀,一个握着柳叶刀——刀锋在日头下白晃晃刺眼。更奇的是她们胯下战马,通体雪白无杂毛,仰天长嘶声震四野。
彭都司哈哈大笑:徐鸿儒无人可用乎?竟派女娃送死!
孰料二女刀法诡异,如同蝴蝶穿花。一个专攻上三路,刀刀直取咽喉;一个专取下三路,招招要害。那白马更是神骏异常,踏雪无痕。
从日出战到日落,钢枪对双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彭都司虽勇,却总觉着力道打在棉花上。如此连战三日,直杀得——朝霞变暮霭,晴空转星斗。
到第四日清晨,彭都司再出营门,已是脚步虚浮,面如金纸。战不十合,他突然大叫一声,口中喷出三尺鲜血,栽落马下——竟活活累死!
待官军荡平叛匪,徐鸿儒被诛杀后,捉住徐鸿儒的亲信拷问,才揭晓其中奥秘。
您道那削铁如泥的宝刀是何物?竟是桃木削成的玩具刀!那日行千里的宝马是何物?竟是孩童骑坐的榆木凳!至于镜中幻象,不过是西域传来的摄魂术配合药物所致。
列位看官,这就是:镜花水月总成空,木刀木马戏英雄。若非贪念迷人眼,岂将性命付东风?要知世上怪事,多半起于贪嗔痴三字。若是人人守得本心,任他妖术万千,又能奈你我何?
这正是:
宝镜照前程,原是镜花水月;
木马戏英雄,终成笑谈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