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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红楼梦现代文完全版 >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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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邢夫人和王夫人听了尤氏的一番话,心里都明白,事情已经难以挽回。王夫人只好开口说道:“姑娘想要行善积德,这大概也是前世修来的善缘,我们实在不好阻拦。只是咱们这样的家庭,姑娘要是出家,实在有失体统。现在你嫂子已经说了,准许你修行,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安排。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头,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心里虔诚,头发并不是关键。你看妙玉,她也是带发修行,可后来不知怎么动了凡心,才落得那样的下场。姑娘既然坚持要这么做,那我们就把你住的房子当作你的静室。所有服侍你的人,我们也得问问她们的意思,如果她们愿意跟着你修行,那以后就不能再给她们说亲配人了;如果她们不愿意,我们就再另作打算。”

惜春听了这话,收起了眼泪,向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尤氏等人拜谢。王夫人说完,便问彩屏等人:“你们谁愿意跟着姑娘一起修行?”

彩屏等人回答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

王夫人心里明白她们并不愿意,正在想着换人的事。袭人站在宝玉身后,心想宝玉肯定会大哭一场,得防着他旧病复发。没想到宝玉却长叹一声,说道:“真是难得啊!”

袭人听了,心里更加难过。宝钗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直在暗中观察,见宝玉如此执迷不悟,也只能暗自落泪。

王夫人正打算叫来众丫头询问情况,忽然看到紫鹃走上前来,在她面前跪下,说道:“刚才太太问起跟在四姑娘身边的姐姐,太太觉得怎么样?”

王夫人说:“这事儿哪能强行指派,谁愿意去,她自己自然会说出来。”

紫鹃说:“姑娘要出家修行,自然是姑娘自己愿意,并非其他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想回禀太太,我并不是要拆散姐姐们,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对我的好,太太们也都是知道的,那恩情实在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她去世后,我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但她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着主子家的恩典,难以追随她而去。如今四姑娘既然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把我派去跟着姑娘,服侍她一辈子,不知太太们能不能答应?若能答应,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只见宝玉听到这里,想起黛玉,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众人正要问他怎么回事,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走上前说道:“我不该说的。这紫鹃是太太派到我屋里的人,我才敢这么求太太。求太太答应她吧,成全她的一片好心。”

王夫人说:“你之前姐妹出嫁的时候,还哭得死去活来的;如今看到四妹妹要出家,你不但不劝,反倒说这是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宝玉说:“四妹妹修行是已经得到准许的,四妹妹不也是打定主意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有句话要告诉太太;如果她还没拿定主意,那我可就不敢乱说了。”

惜春说:“二哥哥这话也真好笑,一个人要是主意不定,还能扭得过太太们吗?我也和紫鹃说的一样,如果太太们容得下我,那就是我的福气;容不下我,我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二哥哥既然有话,就只管说。”

宝玉说:“我这也不算泄露什么,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吧!”

众人说:“人家正苦着呢,你倒来做诗来气人。”

宝玉说:“不是做诗,是我到一个地方看到的。你们听听吧。”

众人说:“行,你就念念,可别顺着嘴胡编乱造。”

宝玉也不辩解,便说道: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李纨和宝钗听闻后,脸上满是诧异,说道:“糟了!这人怕是走火入魔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长叹一声,随后转头问宝玉:“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到这些的?”

宝玉心里有所顾虑,不便将实情说出,便回应道:“太太也别问了,我自然有看到的地方。”

王夫人回过神来,仔细一想,心里越发悲痛,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说道:“你之前说那些都是玩笑话,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首诗来?罢了,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打算让我怎么办呢?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由着你们去了。只是等我闭了眼,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宝钗一边温言劝慰着,心里却比被刀绞还要痛苦难耐,终究还是支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袭人早已哭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昏厥过去,幸好有秋纹在一旁搀扶着。宝玉既不跟着哭泣,也不上前劝慰,只是沉默不语。贾兰和贾环听到这边的动静,各自走开了。

李纨竭力地解释道:“宝兄弟一定是看到四妹妹出家修行,心里痛到了极点,才说出这些不顾前后的话来,这些疯话可做不得真。倒是紫鹃这事儿,能不能成,也好让她起来。”

王夫人说:“什么依不依的,反正一个人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谁也扭转不过来的。既然宝玉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定局了。”

紫鹃听了,连忙磕头致谢。惜春也向王夫人表示了感谢。紫鹃又转身给宝玉和宝钗磕了头。宝玉念了声:“阿弥陀佛!难得,难得。没想到你倒先想开了。”

宝钗虽然向来有主见、能自持,此时也难以强撑。只有袭人,也顾不上王夫人还在场,哭得停不下来,说道:“我也愿意跟着四姑娘一起去修行。”

宝玉笑着说:“你这也是一片好心,但你恐怕享不了这份清福。”

袭人哭着说:“这么说,我是要死了吗?”

宝玉听到这话,心里也觉得十分伤心,只是说不出口。

这时已经到了五更天,宝玉请王夫人回房安歇。李纨等人也各自散去。彩屏等人暂时服侍着惜春回去,后来惜春给彩屏指配了人家。紫鹃则终身服侍惜春,始终没有改变最初的决心。这是后话了。

再说贾政护送着贾母的灵柩一路往南方行进,途中恰逢得胜回朝的军队船只经过,河道被挤得满满当当,船行十分缓慢,根本无法快速赶路,在道上实在是让人心里焦急。

好在运气不错,途中碰到了海疆那边的官员,从他们口中得知镇海统制接到朝廷召令要回京城,贾政心想探春肯定会跟着一起回家,这多少能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缓解一下这烦闷焦虑的心情。可就是打听不到探春他们具体的出发日期,心里又烦躁起来。盘算着盘缠已经不够用了,实在没办法,就写了一封信,派了一个人去赖尚荣任职的地方,想跟他借五百两银子,还让人在沿途等着,好应对一路上的各项开支。

这人去了好几天,贾政的船才又往前走了十几里路。这时,派去的那家人回来了,在河道上追上了贾政的船,把赖尚荣的回信呈给了贾政。

信里赖尚荣诉了好多自己的苦处,最后只送来了五十两白银。贾政看完信,气得不行,马上吩咐家人:“立刻把银子给他送回去!把原信也发回去,让他不用操这份心了。”那家人没办法,只好又回到赖尚荣任职的地方。

赖尚荣收到原来的书信和银两后,心里烦闷不已,他明白事情办得不够妥当。于是,他又额外添了一百两银子,恳求送信的人把这些银两带回去,并帮忙说些好话,以弥补之前的过失。然而,那人却不肯将银两带回,直接把钱撂下便离开了。

赖尚荣见此情景,心里越发不安。他立刻写信回家,向父亲说明情况,让父亲想办法告假,赎出身来。

于是,赖家便托付贾蔷、贾芸等人在王夫人面前求情,希望能被允许放出。贾蔷心里清楚根本行不通,但过了一天后,他还是假装说王夫人没有答应,并把这个消息回复给了赖家。

赖家一边告假,一边又派人到赖尚荣任职的地方,让他以生病为由辞去官职。而这一切,王夫人都毫不知情。

贾芸听了贾蔷编造的假话后,心里便没了主意。连日来,他在外面赌博又输了不少钱,根本无力偿还赌债,于是便找贾环商量对策。

贾环自己本就身无分文,赵姨娘虽然攒下了一点儿私房钱,也早就被他挥霍光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帮别人。便想起凤姐平日里对他的刻薄对待,便想趁贾琏不在家,拿巧姐出气。

于是,他设下这个计谋,把贾芸叫来,故意埋怨贾芸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放着能赚钱的事儿不敢去做,反倒来找我这个没钱的人商量。”

贾芸听了,笑道:“三叔,你这话可真好笑。咱们平时一起玩儿、一起闹,哪里有什么赚钱的事?”

贾环说道:“不是前些天有人说,有个外藩王爷要买个偏房吗?你们怎么不和王大舅商量商量,把巧姐说给他呢?”

贾芸一听,连忙摇头说:“叔叔,我说句可能惹你生气的话,外藩王爷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么?”

贾环在贾芸耳边嘀咕了几句,贾芸虽然点头应和,但心里只当贾环是小孩子不懂事,没当回事。

这时,王仁恰好走过来,问道:“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商量什么呢?怎么还瞒着我?”

贾芸便凑近王仁,把贾环的话悄悄告诉了他。

王仁一听,拍手叫好道:“这倒是个好事,还能赚到银子!就怕你们不敢做。要是你们敢办,我是巧姐的亲舅舅,这事儿我能做主。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面前那么一说,我再找邢大舅一说,太太们问起来,咱们一起说好就行了。”

贾环他们几个商量好计策后,王仁便动身去找邢大舅,贾芸则前往邢夫人和王夫人那里去说,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无比美好。王夫人听后,虽然觉得这话听着顺耳,但心里还是持怀疑态度,不太相信。

邢夫人得知邢大舅也知晓此事,心里便有了几分乐意,于是派人把邢大舅找来询问。

邢大舅早就听了王仁的那一套说辞,而且想着这事要是成了自己还能从中捞到好处,便在邢夫人面前说道:“要说这位郡王,可是极有身份地位、体面得很的人物。要是应了这门亲事,虽说不是正妻,但保管一过门,姐夫的官职肯定能早恢复了,咱们家在这里的声望和势力也肯定能重新好起来。”

邢夫人本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被傻大舅这一番虚假的言辞哄得心动不已,又把王仁请来一问,王仁说得更加绘声绘色、热闹非凡。于是,邢夫人反倒派人出去追上贾芸,让他再去详细说说。王仁也立刻找了人,赶到外藩公馆去把这事儿说了。

那外藩对事情的详细情况并不了解,便打算派人前来相亲查看。贾芸事先想办法买通了前来相看的人,向他们解释道:“这事原本是瞒着整个府里人的,对外只说是和王府相亲。等事情成了,她祖母会做主,而且还有她亲舅舅做担保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那些前来相看的人听后,便应承了下来。

之后,贾芸赶忙把消息传递给邢夫人,同时也向王夫人作了汇报。而李纨、宝钗等人并不清楚其中的真实缘由,只觉得这是件大好事,心里都十分欢喜。

那天,果然有几个女人登门拜访,她们个个妆容艳丽,身着华服。邢夫人热情地将她们迎进屋里,彼此闲聊了几句家常。来人心里清楚邢夫人是诰命夫人,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邢夫人因为还没把事情敲定,也就没跟巧姐说明情况,只说有亲戚来探望,让她过去见见。巧姐毕竟年纪还小,哪会想那么多,便跟着奶妈一块儿过去了。平儿放心不下,也一同跟了过去。

只见其中有两个人打扮得像宫里的人,一见到巧姐,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又站起身来,拉着巧姐的手,再次瞧了一遍。她们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这可把巧姐弄得满脸羞涩,回到自己房里后,心里纳闷,想着自家并没有这门亲戚,便向平儿询问。

平儿一开始就察觉到来者不善,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八成是来相亲的。只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做主,到底也不清楚是哪家府上的人。要是正经的结亲对象,不该这样相看。看那几个人的架势,不像是本家王府里的人,倒像是从外面来的。平儿寻思着,现在先别跟姑娘把话挑明,等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平儿心里暗自留意,四处打听情况。那些丫鬟、婆子平日里都受过平儿的差遣,平儿一问,她们便把听到的外面流传的各种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平儿。平儿听后,吓得没了主意,虽然没跟巧姐说这件事,却急忙跑去告诉了李纨和宝钗,求她们二人把这事转告给王夫人。

王夫人得知此事后,觉得事情不妙,便把情况告知了邢夫人。哪料到邢夫人听信了她兄弟以及王仁的话,反倒怀疑王夫人别有用心,便说道:“孙女儿如今也长大了,眼下琏儿又不在家,这事我还能做得了主。况且这事是她亲舅爷爷和亲舅舅去打听的,难道还能比别人打听到的消息不真实吗?我反正是同意这门亲事的。要是之后有什么不好的情况,我和琏儿也怪不到别人头上。”

王夫人听闻这些话后,心里暗暗涌起一股怒气,但面上还是强撑着,随意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便起身走了出来。出来后,她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钗,说着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宝玉见状,赶忙劝慰道:“太太别太烦恼了,依我看这事儿八成是成不了的。这恐怕也是巧姐儿命中注定有此一遭,太太别管就是了。”

王夫人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一开口就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人家那边都已经说定了,马上就要把人接过去了。要是我听了平儿的话,不管这事,你琏二哥不得埋怨死我?别说是自己的侄孙女儿了,就算是亲戚家的孩子,那也得挑个好的人家才成。就像邢姑娘,是我们做的媒,把她许给了你二大舅子,现在和和顺顺地过日子,不好么?还有那琴姑娘,梅家把她娶过去后,听说日子过得也是丰衣足食的,非常好。再说史姑娘,那是她叔叔做主许的人家,一开始的时候,两口子关系也挺好的,可如今她姑爷得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要守寡,这日子可就苦了。要是巧姐儿被错配给了不好的人家,那别人不得说我心肠坏了?”

正说到一半,平儿走了进来看望宝钗,同时也想探听一下邢夫人的态度。王夫人便把邢夫人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平儿听后,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恳求道:“巧姐儿的一生幸福,可全都要仰仗太太了。要是听了那些不靠谱的人的话,不仅姑娘这一辈子要受苦,就算琏二爷日后回来了,又该怎么说呢?”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向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起来吧,听我说。巧姐儿终究是大太太的亲孙女儿,她要是坚持要拿主意,我又怎么能拦得住她?”

这时,宝玉在一旁劝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心里清楚明白就好。”平儿心里担心宝玉疯疯癫癫的,会不小心把事情嚷嚷出去,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向王夫人行了个礼,自行离开了。

这里王夫人想到烦闷,一阵心痛。她让丫头搀扶着,勉强回到自己房中躺下,吩咐不让宝玉和宝钗过来,只说自己“睡一觉就好了”。可她自己心里却依旧烦闷不已。这时,听见说李婶娘来了,也来不及接待。

不一会儿,贾兰进来向王夫人请了安,然后说道:“今早上爷爷那边派人送来一封信,是外面的小厮们传进来的。我母亲接了信,原本打算立刻过来,但因为我姥姥来了,就让我先把信呈给太太过目,等会儿我母亲会亲自过来回太太。还说,我姥姥也打算过来呢。”说着,贾兰便把信递了上去。

王夫人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你姥姥来做什么?”

贾兰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我姥姥说,我三姨的婆家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王夫人听了,这才想起来,之前给甄宝玉说定了李绮这门亲事,后来又举行了放定下茶的仪式(注:“放定”指男方为甄宝玉向李绮家送聘礼、确定婚约。“下茶”?:指男方在订婚时向女方赠送茶叶作为聘礼。这一习俗源于茶树“植必子生”的特性,象征婚姻忠贞不渝。明代《茶疏》记载:“茶不移本,植必生子”古人结婚以茶为识,以为茶树只能从种子萌芽成株,不能移植,否则就会枯死,因此把茶看作是一种至性不移的象征),想来现在甄家是要迎娶李绮过门了,所以李婶娘才来商量这件事。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接着,王夫人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着:

最近因为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从沿海地区打了胜仗回来的船只,所以行船速度很慢,没办法快速前行。我听说探春姐姐跟着她的公公和丈夫一起来京城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给你写信告知此事?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琏二侄子的信,信里说大老爷身体不太舒服,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确切的好转消息?

宝玉和兰哥儿的科举考试日期越来越近了,你们一定要脚踏实地、真心实意地用功读书,可千万不能偷懒懈怠。

老太太的灵柩运回老家,还需要一些时日。我自己的身体挺好的,没什么毛病,你们不用挂念我。把这些话告诉宝玉他们知道。

(某月某日)亲笔书写。蓉儿有另外的信。

王夫人接过东西看后,又把它递给贾兰,说道:“你拿这东西去给你二叔叔看看,看完之后再交给你母亲。”

正说着,李纨和李婶一同走了过来。她们向王夫人请安问好之后,王夫人便请她们坐下。李婶娘把甄家想要迎娶李绮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围绕这事商议了好一会子。

李纨这时问王夫人:“老爷写的信,太太看过了没有?”

王夫人回答道:“已经看过了。”

贾兰便把信拿给母亲看。李纨看完信后,说道:“三姑娘出门都好几年了,一直都没回来,如今她要回京城了,太太也能放下不少心了。”

王夫人说:“我本就心里忧愁难受,一听说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才稍微好受些。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到?”

李婶娘询问贾政在路上的情况。李纨转头对贾兰说:“哥儿都看到了吧?科举考试的日期快到了,你爷爷惦记得不行。你赶紧拿着信去给你二叔叔瞧瞧吧。”

李婶娘疑惑道:“他们爷儿俩又没进过学,怎么能参加科举考试?”

王夫人说道:“他爷爷去当粮道出发的时候,已经给他们爷儿俩援例捐了个监生的身份。”

李婶娘听了,点了点头。贾兰则拿着信,一边往外走,一边去找宝玉。

话说宝玉送走王夫人后,正捧着《秋水》篇细细品读,沉浸其中。这时,宝钗从里间走了出来,见他看得如痴如醉、物我两忘,便走近一瞧,见是这般内容,心里顿时感到烦闷不已。她细想:“他整日把这些超脱尘世、远离人群的话当作正经事来钻研,终究不是个办法。”看着宝玉这副模样,料想劝说也无济于事,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地坐着。

宝玉见她这般神情,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

宝钗缓缓说道:“我想你我既然结为夫妇,你便是我一生的依靠,这份依靠并非基于情欲私情。说起荣华富贵,那不过是过眼云烟,但自古以来,圣贤之人最看重的是人品根基……”

宝玉没等她说完,便把书本搁在一旁,微微一笑,说道:“按你所说的人品根基,还有那些古圣贤,你可知道古圣贤还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就已深陷贪、嗔、痴、爱的泥潭之中,如同污泥一般,又怎能跳出这尘世的罗网?如今我才明白‘聚散浮生’这四个字的真谛,古人虽已说过,却未曾真正提醒过世人。既然要讲人品根基,那又有谁能达到那太初的境界呢?”

宝钗反驳道:“你既说到‘赤子之心’,古圣贤所推崇的赤子之心,原是指忠孝之心,并非是那种遁世离群、与世无争的心。尧、舜、禹、汤、周公、孔子,他们时刻都以救民济世为己任,所谓的赤子之心,不过就是‘不忍’二字罢了。若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忍心抛弃天伦之乐,那还成什么道理?”

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求巢父、许由归附,武王、周公也不强求伯夷、叔齐出仕。”

宝钗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这话越发不对了。自古以来,如果都是巢父、许由、伯夷、叔齐那样的人,那为何如今人们又把尧、舜、周公、孔子尊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伯夷、叔齐,更是荒谬。伯夷、叔齐生在商朝末年,世道艰难,他们有诸多难处,所以才选择隐居避世。而如今这太平盛世,我们世代蒙受国恩,祖父辈都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况且你自出生以来,从去世的老太太,到老爷、太太,都视你如珍宝一般。你刚才所说的话,自己好好想想,是对还是不对?”

宝玉听了宝钗这番话,并未答言,只是仰头微笑。

宝钗见状,又耐心劝说道:“你既然已经理亏词穷,没什么可辩解的了,我劝你还是把心思收一收,好好用功读书吧。要是能考中个功名,哪怕就此打住不再继续,也算没辜负皇上的恩典和祖宗的德泽。”

宝玉听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考中功名,其实也不算多难的事。倒是你说的‘就此打住,不辜负皇恩祖德’,这话倒还算说到点子上了。”

宝钗还没来得及回应,袭人走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那些古圣先贤的大道理,我们这些粗人也不懂。我就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辛辛苦苦地跟着二爷,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按理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但二爷也该体谅体谅我们。更何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面前尽了多少孝心。就算二爷不把夫妻情分当回事,也不能太辜负了二奶奶的一番苦心。至于说遇到神仙什么的,那更是谎话,谁见过神仙跑到凡间来的呀?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和尚,满嘴胡言乱语,二爷怎么就信以为真了?二爷是读书明理的人,难道他的话能比老爷、太太的话还重要吗?”宝玉听了袭人这番话,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袭人正想接着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吗?”宝玉一听,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身笑着说道:“你进来吧。”宝钗也跟着站起身来。

贾兰走进屋,笑容可掬地给宝玉和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

随后,贾兰把一封信递给宝玉看。宝玉把信接在手中看了,问道:“你三姑姑回来了?”

贾兰回答说:“爷爷既然这么写,那自然是回来了。”宝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沉默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贾兰见状便问道:“叔叔看到爷爷在信后面写的,让咱们好好念书的话了吗?叔叔这段时间恐怕都没怎么写文章了吧?”

宝玉笑着回应:“我也打算写几篇文章练练手,好去骗个功名回来。”

贾兰说:“叔叔既然这么打算,那就出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一起写写,到时候也好去参加考试。可别到时候交了白卷,让人笑话。到时候人家不光笑话我,连叔叔也会被笑话了。”

宝玉说:“你也不至于那么差劲。”说着,宝钗让贾兰坐下。

宝玉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贾兰则侧身坐下。他们两人谈了一阵诗词,不觉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宝钗见他们爷儿俩谈得正欢,便回到了屋里。她心里细想:“现在宝玉的情况,或许他已经醒悟了。刚才我们交谈时,他只同意了‘就此打住’这句话,这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宝钗还在犹豫不决,只有袭人看到宝玉喜欢谈论诗词,谈到考试时更是高兴,心里想:“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注:《四书》是儒家经典着作,内容深奥、讲解起来有一定难度,这里把要讲述、解释的事情类比成讲《四书》,说明这件事情复杂、不好讲明白)。”

在谈话中,莺儿给两人沏了茶。贾兰站起来接过茶杯,又聊了一会儿关于考试规矩的话题,并邀请甄宝玉一同参加。宝玉也很愿意让甄宝玉加入。之后,贾兰离开,将书留给了宝玉。

宝玉手里拿着信,脸上挂着笑,走进屋来,把信递给麝月收好,随后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起来。接着,他又把几部自己向来最为得意的书,像《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的,叫来麝月、秋纹、莺儿等人,让她们把这些书都搬走,搁到一旁。

宝钗看到宝玉这一连串的举动,感到十分诧异。她想试探一下宝玉,便笑着问道:“不看这些书倒也罢了,可又何必把它们都搬走呢?”

宝玉说道:“我现在才彻底明白过来了,这些书其实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打算把它们一把火烧了,才算是干净。”

宝钗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欢喜。这时,只听见宝玉口中轻声念叨着:“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

宝钗没太听清楚,只听到了“无佛性”“有仙舟”这几个字,心里又起了疑惑,想看看宝玉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宝玉随后吩咐麝月、秋纹等人收拾出一间安静的屋子,把那些语录、名稿以及应制诗之类的书籍,都找出来,放在那间静室里。然后,他自己真的静下心来,开始用功读书了。宝钗看到这一幕,这才放下心来。

袭人听到眼前这番情景,真是从未经历过,也从未听闻过,便悄悄笑着对宝钗说:“到底还是奶奶说话一针见血,一番讲解,就把二爷给劝明白了。就是可惜劝得稍微晚了一点,离考试的时间太近了。”

宝钗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功名这东西,其实早有定数,能不能中,并不在于用功的早晚。只希望他从此能一心走正道,把以前那些不好的习性永远改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儿,宝钗见屋里没人,便压低声音接着说:“他这次能悔悟过来,固然是好事,但有一件事我还是有点担心,怕他又犯了以前的毛病,和女孩儿们纠缠不清,那可就不好了。”

袭人回应道:“奶奶说得有道理。二爷自从信了那个和尚的话,才对姐妹们冷淡了许多;如今不信和尚那一套了,真怕他又重蹈覆辙。我想,奶奶和我,二爷平时也不太在意;紫鹃也走了,现在屋里就她们四个。这里面五儿有点狐媚,我听说她妈求了大奶奶和奶奶,想把她嫁出去,但这两天她毕竟还在咱们这里呢。麝月和秋纹倒没什么别的,只是二爷以前和她们相处时,也有些嬉闹顽皮。现在算起来,只有莺儿二爷不太搭理,而且莺儿为人稳重。我想,以后倒茶倒水这些事儿,就让莺儿带着小丫头们去服侍就够了,不知奶奶心里怎么样?”

宝钗说:“我担心的也是这些,你说得倒也在理。”从那以后,宝钗就安排莺儿带着小丫头们来服侍宝玉。

宝玉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房里,每天只是派人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得知他这般情形,心中的欣慰自然是不言而喻。

到了八月初三这天,恰逢贾母的冥寿。宝玉一大早就过来磕了头,随后便返回自己住处,又钻进了那间静室。饭后,宝钗、袭人等人都和姐妹们一道,跟着邢夫人、王夫人在前面的屋里闲聊。而宝玉独自在静室里,静心凝神正襟危坐。

忽然看见莺儿端着一盘瓜果走了进来,说道:“太太让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供品。”

宝玉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接着又坐下,说道:“搁在那里吧。”

莺儿一边放下瓜果,一边悄悄对宝玉说:“太太在那边夸二爷呢。”

宝玉听了,微微一笑。莺儿接着又说:“太太说了,二爷如今这般用功读书,等明儿进了考场,再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和太太这么多年的盼望也就没白费。”宝玉只是点点头,依旧微笑着。

这时,莺儿忽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子时,宝玉说过的话,便说道:“要是二爷真中了进士,那可真是我们姑奶奶的福气了。二爷还记得那年在园子里吗?二爷让我打梅花络子的时候说的,我们姑奶奶以后带着我,不知道会去哪个有福气的人家呢。如今看来,二爷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呀!”

宝玉听到这儿,心里那股世俗的念头又泛了起来,赶忙收敛心神,定了定气息,微微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是有福气的,你们姑娘也是有福气的,那你呢?”

莺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勉强说道:“我们不过是一辈子当丫头罢了,哪有什么福气呢!”

宝玉笑着说:“要是真能一辈子当丫头,你这福气可比我们还大呢!”

莺儿听了这话,感觉又像是宝玉在说疯话,生怕自己不小心引出宝玉的旧病根来,便打算离开。只见宝玉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吧。”

至于宝玉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