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年,一月初。
南中的风,裹挟着山林间的湿冷,刮在雍闿和高定早已失去血色的脸上。
十几天的亡命奔逃,他们身后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从几百锐减到几十,又从别处收拢败兵凑到几百,可无论怎么挣扎,那支追魂夺魄的汉军,就像附骨之蛆,始终缀在后面,不远不近。
终于,邛都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到了!到邛都了!”
高定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他看着那熟悉的城墙,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这里是他的老巢,是他经营多年的根基。
回到这里,让他有种溺水者终于抱住浮木的错觉。
雍闿同样长出了一口浊气,连日的惊恐与疲惫让他整个身体都快要散架。
他看着高定,枯槁的眼中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快!进城!召集我们的人马!只要守住邛都,我们还有机会!”
当他们带着仅剩的二百多名亲卫冲入城中,试图重整旗鼓时,才发现情况早已失控。
城中的守军,加上高定能紧急召集起来的族中私兵和街头地痞,零零总总加起来,竟然不足四千人。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里,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少得可怜。
大部分人扛着武器的样子,还不如扛着锄头来得自然,眼神里全是畏惧与茫然。
高定的嫡系精锐,早在卑水那场噩梦般的大战中,就折损殆尽了。
“四千人……就这点人?”
雍闿看着校场上稀稀拉拉的队伍,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点人,别说反击了,连守住邛都这偌大的城池都捉襟见肘。
“城中的那些大族呢?”雍闿猛地抓住高定的衣领,双目赤红,“李家!赵家!王家!他们不是都受过你的恩惠吗?让他们把部曲交出来!”
高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把甩开雍闿的手,怒吼道:“我派人去了!他们一个个都称病不出,推三阻四!说部曲要看家护院,粮食要留着过冬!这些混账东西!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现在大难临头,没一个靠得住!”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绝望的气氛,将两人彻底包裹。
他们比谁都清楚,太史慈那支虎狼之师,最多再有三五日,就会兵临城下。
汉军那恐怖的行军速度,早已在他们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没时间了……”
雍闿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应声绷断。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野兽般的凶光。
“高定!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高定抬起头。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雍闿发出一阵怪笑,“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去拿!”
“李家有三百部曲,赵家有五百家丁,还有王家、孙家……把他们都屠了!他们的部曲、他们的钱粮、他们的女人,就全都是我们的了!”
“只要我们手里有兵有粮,还怕守不住区区一个邛都吗?”
高定浑身一颤。
他看着雍闿,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彻底疯了。
在自己的主城里,屠杀那些与自己盘根错节的士族豪强?
这无异于自断手足!
“你疯了!这么做,我们以后还如何在南中立足!”
“立足?”
雍闿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狠狠按在冰冷的地图上,咆哮道:“我们连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以后!现在!立刻!马上!把所有能动的人都派出去!挡我者死!不降者,全家杀光!”
高定看着雍闿那双血丝密布的眸子,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溃了。
是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干!”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当天下午,一场血腥的清洗,在邛都城内毫无征兆地展开。
雍闿和高定,将那拼凑起来的四千人马分作数队,如同疯狗一般扑向了城中各大豪族的府邸。
他们以为,太史慈的军队,再快也要两天才能抵达。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场血腥的“募兵”和“筹款”。
“杀啊!大王有令!府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抓住李家主,赏金百两!”
一时间,哭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响彻云霄。
曾经繁华安宁的街道,化作了人间炼狱。
豪强大族的府门被撞开,家丁部曲们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溃不成军。财富被抢掠,生命被收割。
雍闿和高定亲自带队,冲在最前。
他们杀红了眼,将连日来积攒的恐惧和怨恨,尽数发泄在这些昔日的“盟友”身上。
混乱之中,他们的军队,确实像滚雪球一样壮大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终于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时,一声巨响,从北城门方向传来!
“轰隆——!”
坚固的包铁城门,连同周围的墙体,在一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碎木与砖石伴随着黑色的浓烟,暴雨般砸落。
城门楼上,那几十个还在伸长脖子看城内热闹的守军,直接被狂暴的气浪撕碎、掀飞,如同破烂般从高空坠落。
所有正在城中施暴的叛军,都被这声巨响震得停下了动作,茫然地望向北方。
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潮水般的喊杀声,便从被炸开的缺口处,汹涌而入!
“杀——!”
太史慈一马当先。
他没有给城里的人任何反应时间。
炸开城门的同时,两万汉军精锐便如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城门防线。
守在城门附近的零星叛军,几乎是在一个照面间,就被如林的长矛捅成了筛子。
“汉军!是汉军杀进来了!”
“快跑啊!他们怎么这么快!”
雍闿和高定刚刚聚拢起来,还没来得及整编的“大军”,瞬间炸了锅。
这些人本就是被裹挟的乌合之众,顺风仗时耀武扬威,一旦遭遇强敌,立刻作鸟兽散。
“稳住!都给我稳住!”
高定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吼着,试图收拢部队。
回答他的,是漫天飞蝗般的箭雨。
汉军的弓弩手,以小队为单位,迅速占领了街道两侧的制高点。
滑轮弓与连弩交织,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所有试图反抗的目标。
一名叛军头目刚刚举刀,想号令手下结阵,下一刻,三支弩箭便同时贯穿了他的胸膛。
箭矢贯穿血肉的闷响,连成一片。
叛军的阵型,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土崩瓦解。
“杀出去!快!从南门杀出去!”雍闿肝胆俱裂。
他与高定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他们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拨转马头,带着身边仅剩的百十名死忠亲卫,不顾一切地向南门狂奔。
身后,是兵败如山倒的惨状,是自己人踩踏自己人的混乱。
太史慈立马于长街之上,冷冷地看着雍闿和高定狼狈逃窜的背影,并没有下令全力追击。
他的任务是“放羊”,不是杀羊。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肃清城内残敌,安抚百姓!所有投降者,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跪于路边!”
“另外,派人清点城中各处府邸,将所有‘无主’的钱粮、土地、人口,全部登记造册!”
当汉军彻底控制邛都时,城中的杀戮和混乱已经平息。
太史慈的副将前来禀报,脸上是一种想笑又不敢笑,混杂着敬畏与荒诞的古怪神情:“将军……城中最大的几家豪族……李家、赵家、王家……全被雍闿和高定给屠了。我们……我们的人去的时候,他们府里的金银财宝都堆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运走……”
太史慈闻言,也不禁莞尔。
他走到一座被攻破的豪宅前,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尸体,心中对自家军师的敬佩,已经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打过什么硬仗。
雍闿和高定这两个“开路先锋”,完美地替他们完成了所有最棘手、最肮脏的工作。
他们把所有潜在的敌人,都变成了尸体。
他们把所有分散的财富,都主动聚集了起来。
他们把所有被士族控制的部曲和佃户,都“解放”了出来。
而太史慈要做的,仅仅是跟在后面,打扫战场,然后把胜利的果实,分门别类,打包送回卑水大营。
一时间,整个邛都的土地和权力结构,被彻底洗了一遍牌。
大量的无主土地和劳动力,被解放出来。
一名斥候前来报告:“将军,那两只‘羊’,已经往泸水方向逃窜了。”
“知道了。”
太史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猎人般的光芒。
“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日,明日,继续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