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傅天仇才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低声呢喃:“仙长……”
“嗯?”
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左千户忽然回头:“傅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无事。”傅天仇轻轻摇头,神情微妙。
左千户皱眉端详片刻,未觉异样,便不再追问,只低声吩咐身旁兵士提高警觉。
魏无风即便在梦中,双手依旧紧握佩剑,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可这一次,直到苏荃轻拍他肩头,他才猛然发觉身边竟已站了一人。
“苏先生?”
“传令下去,启程离开。”苏荃眸光在暗夜里微闪,如寒星点点。
“离开?”魏无风一时不解,“您不是说要在此等候傅天仇大人么?想必他不久便会……”
“已经见过了。”苏荃打断道,“此事已了,你们尽早脱身才是上策。
若被牵连进劫狱案中,魏家恐难自辩清白。”
毕竟魏氏一族,终究扎根尘世。
虽对苏荃之言略感震惊,但想到此人通天手段,魏无风很快便释然,当即躬身而去召集族人。
片刻后,连同宁采臣在内,众人皆翻身上马,悄然撤离正气山庄。
苏荃既已达目的,又已斩灭庄中巨尸,自然无意卷入后续纷争。
他肩上还有更多要务待办。
骏马疾驰,不过半晌工夫,正气山庄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魏无风一扯缰绳,身后十余名家丁也随之勒马停步。
“苏先生,可是要别过了?”
“正是。”苏荃含笑点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那篇《请神驱邪诀》,你家主君也可修习,配合斩邪剑,纵遇百年厉鬼,亦有斩杀之能。”
“但此术切勿外传,今后仅限魏家嫡系秘修即可。”
此法虽在修真界近乎公开,若流入凡俗,必引动荡风波。
魏家纵为江湖望族,一旦涉入此类漩涡,也难免粉身碎骨。
“谨记先生教诲!”魏安与魏无风齐齐抱拳行礼。
“好。”
苏荃颔首,“就此别离。”
“多谢先生赐法,来日再会!”魏无风最后深深一礼,随即率众沿小道扬鞭而去。
宁采臣亦跨坐良驹,默默跟随其后,打算顺道归家。
送别魏家一行,苏荃独身踏上通往茅山的归途。
虽持有进入邹府的信物,但无论是邙山流传的诡异传说,还是邹家绵延千年的隐秘传承,皆暗示着鬼王山绝非寻常之地。
再加上先前白云老僧那般忌惮的模样,苏荃仍决定行事稳妥为先。
先拜见师尊,确认身份归属,再议其余。
大明虽入末法之世,天地灵机渐衰,然尚未彻底枯竭,世间仍有诸多散修游走四方。
为免招惹是非,苏荃并未御剑腾空,而是驱使纸马代步。
即便如此,速度亦极迅捷,短短数日,行程已过大半。
远处,一座城池渐渐浮现于视野之中。
“平安县?”
望着城门匾额上镌刻的二字,苏荃低声念出。
百姓络绎不绝,分列进出,守城兵卒手持长矛,逐一查验。
苏荃环顾四周,牵马缓步走入城中。
随着黑山老妖的陨落,土灵根中那些原本躁动的阴秽之气顿失主宰,变得松散易除。
原需半月方能净化的残邪,如今仅数日功夫便已清理得七七八八。
苏荃便决定暂且在平安县城停留数日,待将体内的土灵根彻底融合之后,再启程前往茅山。
城门口的守卒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见其衣着寻常、行止沉稳,便未加盘问。
穿过城门,市井喧嚣扑面而来,人声鼎沸,叫卖不绝。
这几日独行山野,早已习惯寂静,骤然置身闹市,心中不免有些烦闷,但他并未表露,只牵着坐骑缓步穿行于街巷之间,寻觅一处可落脚的客栈。
然而还未寻到酒肆,一座香火缭绕的庙宇却悄然映入眼帘——
“平安城隍庙”。
名字朴素得近乎直白,可庙宇本身却修得规整大气,殿宇巍然,檐角飞翘。
进进出出的百姓络绎不绝,手中多捧香烛,神情虔诚。
世道越是艰难,人心越易向神明低头。
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普通人,无力掌控命运,唯有将微弱的期盼寄托于冥冥之中的庇佑,求一份心安罢了。
而苏荃,自九叔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一路走来,二十载间看尽人间哀苦。
如今虽不至于冷漠如铁,却也早已学会不动声色。
他对百姓的祈愿并无讥讽,亦无动容,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这座庙中弥漫的香火气息。
以他的法眼观之,一道道金光般的愿力如丝如缕,缠绕在大殿中央那尊石像周身,源源不断地渗入其中。
有愿力汇聚,便说明这雕像并非空壳——必有魂魄寄居其内。
而这庙既是城隍所居……那其中栖身的,自然便是此地阴司职守之主,一方城隍无疑!
苏荃凝视片刻,索性将马匹拴于门前树下,抬步走入庙中。
四周人群熙攘,可无论是过往行人还是执事祭祀,竟似全然未觉他的到来。
他径直穿过香客,取了三炷香,在灯上点燃后反手插入香炉。
入乡随俗,遇庙拜神,既是路过此地,敬一炷香,不过是礼数所在。
就在那一瞬,那原本神色肃穆、面容悲悯的城隍石像,眼角似乎极轻微地颤了一颤,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苏荃身上,嘴角也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凡人自然无法察觉这般异样,但苏荃看得真切,当即朝石像拱手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走出庙门,牵回白马,他驻足回首,又望了一眼那座庙宇,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掠过一丝不解。
不对劲。
方才那一刹那,他又捕捉到一丝阴冷怨气,一闪即逝,如同寒夜中掠过的鬼影。
其实刚进城时,他便隐约察觉到了类似气息,阴森森的,带着厉鬼独有的怨怒。
可进入庙中后,他以法眼细细查探,却毫无发现。
更奇怪的是,那城隍像身缠厚重功德之气,显然生前为官清正,死后亦勤于职守,护佑一方,绝非邪物冒充。
此刻他再度运目望去,那股阴怨之气却又消弭无形,唯见香烟袅袅,愿力充盈整座大殿。
伫立良久,终究未得端倪,苏荃只得牵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