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山。
此山不高，却终年刮着一股腥甜的红风。
山顶有座小庙。
庙里有个自封的“红风大仙”。
往日，这里是方圆百里生灵头顶的刀。
今日，这里是万众瞩目的审判场。
一道金光撕裂长空，瞬息而至。
孙悟空脚踏筋斗云，一马当先，落于山顶。
他身后，红孩儿踩着风火轮，如一团烈火紧随，那张小脸上是藏不住的狂热与兴奋。
更远处，黑压压的妖云滚滚而来。
数千名被压迫已久的妖族汇成复仇的洪流，将整座红风山围得水泄不通。
牛魔王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官道上，魁梧的身躯站得笔直，遥望山顶，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上。
那上面流转的玄黄气韵，让他这位混世魔王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不是单纯的力量。
那是一种权柄。
一种他从未见过，源自“人间”的至高法理。
“孙猴子他……走的到底是一条什么路？”牛魔王喉结滚动，喃喃自语。
马车内，车帘掀开。
陈光蕊对着这位名震三界的大妖王，微微一笑。
“平天大圣，何不一同上山观礼？”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牛魔王心头一震，随即苦笑着摇头，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他倒要亲眼看看。
自己这个七弟，究竟要捅出一个怎样的新天地。
……
山顶，红风庙前。
一个身穿红袍、面色苍白的神只，正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压得单膝跪地。
那万钧之力，让他全身骨骼都在哀鸣。
他便是那“红风大仙”，一缕山间瘴气得了机缘，吞了几个野仙魂魄，便敢在此自立为神。
此刻，他感受着头顶那根铁棒上传来的，足以碾碎他神魂的恐怖意志，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大圣！大圣饶命！”
红风大仙涕泪横流，疯狂叩首。
“小神有眼无珠，冒犯了大圣虎威！小神愿献上数百年香火，只求大圣饶我狗命！”
孙悟空咧嘴，森白的牙齿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你的香火？”
“俺老孙，稀罕吗？”
他手腕一沉，便要结果了这邪物。
“大圣，且慢。”
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光蕊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旁，身后还跟着一脸好奇的殷温娇。
孙悟空一顿，下意识收了力道，金箍棒依旧如山岳般压着，让那邪神动弹不得。
“陈翰林，这等害人无数的邪祟，留着作甚？”
“一棒打杀了，干净利落，也算为民除害。”
“大圣此言差矣。”
陈光蕊摇了摇头，目光如刀，直刺那匍匐在地的红风大仙。
“杀他，很简单。”
“可杀了他之后呢？”
“今日除了一个红风大仙，明日就会有黑风大仙，白风大仙。”
“这西牛贺洲的妖魔鬼怪，杀得尽吗？”
孙悟空抓了抓雷公嘴，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陈光蕊没有回答他。
他转身，面向山下那数千名翘首以盼的妖族，朗声开口。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每个生灵的心头。
“诸位！”
“我，乃东土大唐皇帝陛下钦命，西行省亲特使，陈光蕊！”
“今日，我等并非滥杀，也非恃强！”
“我们，是来立规矩的！”
规矩？！
山下群妖瞬间炸开了锅，无数双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与惊疑。
孙悟空和红孩儿也愣住了。
就连刚刚踏足山顶的牛魔王，都猛地停下脚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光蕊对周遭的惊愕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声音愈发洪亮。
“此獠，私设神庙，自封神位，此为僭越，违逆天条！”
“此獠，勒索生灵，索要血食，草菅人命，此为残暴，违背人伦！”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但！仅凭我等一面之词，便将其打杀，何以服众？”
“何以彰显我大唐人皇的煌煌天威？！”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仿佛带着金石之音！
“我宣布！”
“自今日起，此红风庙，更名为‘大唐西牛贺洲第一巡查殿’！”
“我，陈光蕊，将在此地，代天子，行法度！”
“公开审判，这所谓的‘红风大仙’！”
轰！
此言一出，天地间仿佛有那么一瞬，陷入了死寂。
审判？
公开审判一个神？
这在西牛贺洲的历史中，闻所未闻！
这里的生灵，只懂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这里的神佛，只讲因果轮回，天命注定。
何曾听过“审判”二字？！
牛魔王那双铜铃巨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名为“颠覆”的骇然。
他终于明白了。
不，他终于看懂了。
这个凡人，以及他背后那位大唐人皇，想干什么。
他们不是来杀妖。
也不是来杀神。
他们，是要在这片被佛门与妖魔共同统治的蛮荒大地上，种下一颗名为“秩序”的种子！
一种全新的，属于“人”的秩序！
红孩儿挠了挠冲天辫，凑到孙悟空身边，满脸不解。
“猴子，这酸秀才说什么疯话？审判？多麻烦！一枪捅死，烧成灰不就结了？”
孙悟空却没有理他。
他的火眼金睛，死死地盯着陈光蕊的背影。
这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可不知为何，孙悟空觉得，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力量，那股名为“规矩”的力量，比自己手中的定海神针，还要沉重，还要可怕。
这，或许才是真正能捅破天的东西。
“来人！”
陈光蕊振臂一呼。
山下，几个机灵的狼妖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匍匐在地。
“将这破庙给本官拆了！”
“桌椅板凳搬出来，仿我大唐公堂，重新布置！”
“另，下山张贴榜文，将这红风大仙百年罪状，一一罗列，昭告四方！”
“告诉所有人！”
陈光蕊一指那瘫软如泥的红风大仙，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铁。
“三日之后，午时三刻！”
“本官，要让这西牛贺洲所有的生灵都亲眼看着，违逆我人道法理者，是何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