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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皮像条被主人打断了腿的野狗,在湿冷的后巷里,用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他身上那件时髦的夏威夷衬衫,此刻被撕扯得稀烂,混着泥水、血污和呕吐物,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背上。

每一次挪动,碎石和玻璃碴子都会重新嵌入伤口。

但他不敢停。

身后那片黑暗,仿佛随时会扑出一只无形的恶兽,将他彻底吞噬。

他终于爬到了那扇熟悉的,漆着暗红色油漆的木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满是血污的额头重重磕在门板上。

“咚。”

一声闷响。

门内,走阴婆正用一把小银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燕窝。

听到这声异响,她眉头一皱。

她拉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馊臭味扑面而来。

门口,沙皮已经昏死过去,整个人瘫软在污水里,只有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走阴婆的瞳孔瞬间收缩。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先是惊愕,随即被一种混杂着暴怒和恐惧的狰狞所取代。

她没想过。

她完全没想过,那个叫王江的棺材仔,那个她眼里的软脚虾,反击会来得这么快,手段会这么狠。

这不是警告。

这是战书。

一封用沙皮的血写成的战书。

她猛地关上门,将沙皮的死活彻底隔绝在外。

恐惧,如同无数细小的冰蛇,顺着她的脊椎向上攀爬,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冷。

她知道,王江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这股致命的恐惧,却没有让她选择逃跑,反而点燃了她骨子里最后的疯狂。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房内地板上的一块活板门,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

想杀我?

那就来我的地方。

来我祭炼了几十年的主场,看看究竟是谁,给谁收尸。

……

王江找到走阴婆后并没有立刻行动。

他坐在父亲留下的那张老旧书桌前,桌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整整一天,他都在翻阅那几本被虫蛀得残破不堪的书法手札。

纸张泛黄,字迹已经模糊,上面画着各种他看不懂的符箓和阵图。

他不是要从中学习什么厉害到成神仙的那种呼风唤雨的法术。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只是在进行一次彻底的术前分析。

他要解构这些所谓“术士”的作案手法,理解他们赖以为生的心理战术,找到他们故弄玄虚背后,那个可以被一刀切开的逻辑弱点。

夜深了,他放下手札,拿起那把从老豆传承下来的金刚杵。

黄铜的法器在灯下泛着沉郁的光。

他用一块干净的绒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上面的每一个纹路,动作专注而平稳,和他当年擦拭手术刀时一模一样。

他现在依旧感觉不到任何所谓的“法力”波动。

但这东西对那股“黑气”的克制作用,是他在福伯身上亲眼见证的客观事实。

这就够了。

这是他对抗未知现象的,一件尚未完全理解其原理的科学仪器。

第二天,线索来了。

几个受过他小恩小惠的街头混混,提供了关键信息。

再结合他【天眼】中看到的那股若有若无,如同阴沟里飘散出来的、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流。

王江很快锁定了目标。

打罗道街,老楼,64号。

地下。

当王江抵达那栋破败的老楼时,阿彪和几个十三堂的小弟已经等在了街角。

他们一个个脸色发白,眼神躲闪,不敢靠近那栋楼分毫。

“大佬,这地方……邪性的很,街坊都说晚上有鬼哭。”

阿彪硬着生生地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我们……我们就在这帮你看着,万一有什么不对劲,我们马上帮你叫救护车啊。”

“江哥,你加油咯!”

这话说得既怂,又透着一股子实诚的义气。

王江没有回头,只是朝他们摆了摆手。

他早就料到了。

对付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指望这群连古惑仔都算不上的小混混,还不如指望天降正义。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条散发着尿骚味和霉味的后巷。

在一堆腐烂的垃圾后面,他找到了那扇通往地下的暗门。

没有丝毫犹豫。

王江抬脚,一记干脆利落的猛踹。

“砰!”

朽坏的木门四分五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瞬间喷涌而出,混杂着泥土的霉味、难以分辨的尸腐味,还有一股劣质檀香的甜腻味道,熏得人头晕脑胀。

戴了口罩了都防不住。

又加戴了一个在外面。

王江迈步而入。

地下室里,点着十几根幽绿色的蜡烛。

那光芒仿佛没有温度,将墙壁上斑驳的霉斑和水渍,都映照得如同鬼脸。

正中央的祭坛上,矗立着一座面目狰狞的木雕。

那便是所谓的“阴主”,青面獠牙,双眼的位置镶嵌着两块红色的石头,在绿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不祥的血色光芒。

一个穿着宽大黑袍的身影,缓缓从雕像的阴影里转过身。

正是走阴婆。

她手里提着一把缠满红线的怪异木剑,乱发披散,活脱脱一个从粤语残片里走出来的老巫婆。

“小杂种,棺材仔,你还真敢一个人来送死!”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

王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最后落在她那张因愤怒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

“你不是会算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算得着,你今天怎么死吗?”

“错,是老太婆我看你怎么死!”

“你这身板了,正好做一个阵尸,补我儿阳大的空缺!”

话音刚落,地下室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好几度。

墙角处,几簇磷火般的惨绿色鬼火凭空燃起,无声地跳动。

空气里,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和低语,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呢喃,钻心刺骨。

更骇人的是,在几个阴暗的角落里,赫然立着几个僵直的人形。

它们中的好几个全身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白毛,在幽绿的烛光下,分外显眼。

虽做了的阵尸,指甲却依旧在生长,长得都打圈了。

真是不讲卫生。

五讲四美懂不懂?

其中一个,似乎年代更久,身上的毛发已经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

这是主阵的阴尸。

他走近,阴尸们开始微微的晃动,并向着他的方向动着手。

走阴婆给王江精心布置的心理陷阱,她要用最原始的恐惧,从精神上彻底压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可惜,她选错了对手。

王江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曾是医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

还是看着恐怖片长大的一代。

讲真,这种程度,没什么能吓着他。

想当年,在大学上解剖课,和同学一起,毕恭毕敬地从福尔马林池子里“请”出大体老师,是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男生的“荣誉任务”。

至于那些切片、切块,泡在瓶瓶罐罐里的各种人体组织标本,更是医学陈列室的必备物件,他当时是陈列室的学习小组长来着。天天对着写作业,帮老师打扫来着。

一个连人体都害怕的外科医生,还怎么拿起手术刀?

不了解人体,是医生的不负责啊。

这些所谓的行尸,在他眼里,不过是几具保存不当、全身长满霉菌的干尸罢了。

王江环顾四周,那平静的眼神,就像一个老师在巡视自己脏乱的实验室。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那些鬼哭狼嚎。

“白磷自燃。”

走阴婆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你说什么?”

“那些绿色的火焰,”王江指了指墙角的鬼火,语气平淡得像在进行学术报告,“是骨粉里的白磷,在潮湿空气中达到燃点,发生的低温自燃现象。”

他顿了顿,目光又转向发出声音的墙壁。

“至于哭声,是‘空瓮传声’的把戏,利用几个藏在墙角的陶瓮和墙壁里预留的管道,制造回音效果。”

王江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都是些几十年前就过时了的江湖骗术。”

“估计录音机这种新潮玩意儿,你还舍不得花钱买吧,所以这音效,差了点质感。”

一句。

又一句。

他用冰冷、严谨、不带任何感情的科学知识,将走阴婆精心布置的恐怖氛围,一层一层地无情剥开,露出底下那可笑又可悲的内核。

这种“祛魅”的行为,这种将她的神圣领域贬低为廉价戏法的蔑视,比任何刀剑的威胁,都让她感到百倍的愤怒与恐惧。

“你懂什么!”

走阴婆被彻底道破玄机,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碎,恼羞成怒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猛地将手中的一把黑色粉末撒向空中。

“阴主座下小鬼,给我吞了他!”

黑色的粉末在空中轰然炸开,却并未散去。

它们迅速凝聚成一个比之前沙皮身上所见,更加凝实、更加漆黑的人形黑影。

那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间的尖啸,猛地朝着王江扑了过来。

一股冰彻骨髓的恶意,一种纯粹到极点的、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王江的全身。

他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这一次,所有的科学常识,所有的解剖学知识,都在瞬间失效。

这股力量,无法解释!

王江的瞳孔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他下意识地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金刚杵,狠狠地横挡在胸前!

“你要战便战!”

“你欺负我不懂术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