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热情又不过分谄媚的笑容,对着那位为首的胡商首领说道:
“您远道而来,想必还未尝过我们这水乡最新鲜的野趣。小妇人家中恰有自己塘里养的肥蟹,还有现捕的活鱼,滋味尚可。”
“若蒙不弃,想请您和您的同伴们五日后,屈尊到寒舍一坐,尝个新鲜,也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那胡商首领何等精明,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岂会不知杜若这“略尽地主之谊”背后定然有所求?
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杜若脸上转了转,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探究。
但不知为何,眼前这妇人眼神清亮,态度不卑不亢,虽有所求却并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他觉得颇有几分眼缘和好奇。
他沉吟了片刻,指节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权衡。
终于,他浓密胡子下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算是和善的笑容,应承下来:
“好!既然娘子盛情相邀,我等便叨扰了。”
杜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忙道:
“那就说定了,五日后,小妇人定当备好酒菜,恭候各位大驾。”
双方约好了大致时辰,杜若这才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客栈,仿佛已经看到了葡萄美酒酿造成功的曙光。
回到家,杜若几乎是雀跃着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冯田。
连同与胡商打交道的细节,对方如何品评她的酒,如何指点压条法,以及她最终鼓起勇气邀请对方的过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冯田听完,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他放下手中正在修补的渔网,沉思道:
“既然有求于人,这宴请确实不能马虎。咱们水乡的各色水产,螃蟹、活鱼、河虾,自然是要作为主菜,务必挑选最新鲜肥美的,让他们尝尝咱们这地方的真正风味。”
他顿了顿,考虑得更周全些:“不过,这些胡商来自极西之地,饮食习惯与我们定然不同。光有水产,万一他们吃不惯,或者觉得腥气,反倒不美。总得准备些他们可能习惯吃的肉食,不能让人家远道而来,还饿着肚子回去。”
“肉食?”杜若蹙眉。
“猪肉他们未必喜欢,牛肉更是别想了,官府明令禁止私宰耕牛,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冯田接口道:“牛肉难得,但羊肉或许可以一试。只是咱们这水乡,养羊的人家少,价格怕是不菲。”
“贵些也无妨!”杜若下定决心,“这次宴请关乎咱们酿酒的大事,不能吝啬。一定要让他们吃得满意,宾至如归。”
两人商量既定,便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第二日一早,醉仙楼派来取螃蟹的伙计刚到,杜若便将他拉到一边,塞给他几个铜钱当跑腿费,恳切地请他帮忙给掌柜的带个话。
“小兄弟,劳烦你回去告诉掌柜的一声,五日后我家要宴请重要的客人,想请酒楼派一位手艺好见多识广的老师傅来家里帮忙操持一桌席面。”
“该给的工钱、食材钱,我们一分都不会少,定按酒楼的规矩来。还请掌柜的务必帮这个忙。”
那伙计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又见杜若神色郑重,知道不是小事,一口应承下来:
“杜娘子放心,话我一定带到。明日我来取货时,就把掌柜的回信带给您。”
伙计走后,杜若和冯田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备。
两人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羊肉。
二人套上驴车,几乎跑遍了黄山头村周边的所有村落,逢人便打听谁家养了羊,愿意出售。
水乡人家确实少有养羊的,偶尔有几只,也多是舍不得卖的老羊或要留种的小羊羔。
杜若也不气馁,一路打听,终于从邻镇一个农户那里,以高出市价近三成的价格,好说歹说,买下了一头正当年的肥嫩小羊。
那羊被捆了四蹄,放在驴车上,发出“咩咩”的叫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第二日醉仙楼的回信到了,掌柜的不仅同意了,派来的还是酒楼里一位姓王的大厨。
据伙计说,王厨子尤其擅长烹制河鲜,也能做一手极好的烤羊肉,见多识广,曾跟着老东家去过北方,应对胡商的口味应该有些心得。
宴席前一天,王厨子便带着他的小徒弟,搭乘着醉仙楼运货的船来了。
王厨子人长得精瘦,皮肤因常年围着灶台而显得有些油光发亮,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他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但十分干净的深色短褂,手脚利落。
杜若迎上去,目光下意识地先落在了王厨子的手上。
那双手指节粗大,掌心有厚茧,但指甲修剪得极短,缝隙里干干净净,不见丝毫油污泥垢。
杜若心中暗暗点头,十分满意,这是个真正爱干净、讲究的厨子,将食材交给他也放心。
“王师傅,一路辛苦,这次真是麻烦您了!”杜若热情地招呼。
“杜娘子客气了,东家吩咐,自当尽力。”
王厨子话不多,但态度专业。
他指挥着徒弟和冯田,从船上搬下来两个沉甸甸的大樟木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琳琅满目,让杜若开了眼界。
除了各种大小不一、磨得锃亮的铁锅和炒勺,还有整套的雕花模具、大小漏勺、长筷子、专门片肉的薄刃刀。
另一个箱子里则分门别类地装着许多瓶瓶罐罐,里面是他自备的独家调味料。
不止是常见的油盐酱醋糖,还有几种杜若不太认识的香料以及几种颜色不同的酱料,散发出复合的香气。
显然,一位好厨子,连调味料都追求极致,不肯假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