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几秒。
随后，一个更加蛮横、更加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建国？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徐建国一怔。
“赵董？”
这是广成财经学院董事长，赵东海的声音。
“不是我还能是谁！十亿？你做梦还没醒？我看你是老年痴呆了！”
徐建国握着电话的手指收紧。
“赵董，是真的！海科大的王校长就在我旁边，他亲口承诺的！”
“王校长？哪个王校长？哦，网上那个暴发户是吧？”
赵东海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
“他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想收购我们的学校？做梦！”
“我告诉你，姓徐的，别说十个亿，就是一百个亿，广成财经学院，哪也不去！”
徐建国愣住了。
“为什么？赵董，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可以建新校区，换新设备，给老师们涨工资……”
“闭嘴！”
赵东海粗暴地打断他。
“新校区？涨工资？我稀罕吗？”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贪婪。
“我实话告诉你吧，市政府的新规划下来了，我们学校这块地，马上就要划进滨江新区的商业规划里！”
“你知道这块地现在值多少钱吗？保守估计，十个亿！”
“我们把地一卖，把钱一分，几辈子都吃不完了！谁他妈还跟你去海城那个破地方，给别人当牛做马？”
“轰！”
徐建国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巨响。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办教育，什么为学生，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这群人盯上的，就是学校脚下这块越来越值钱的土地。
“赵东海！”
徐建国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那是学校的地！是国家的资产！是给孩子们上学的地方！你们凭什么卖！”
“就凭老子是董事长！”
赵东海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姓徐的，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些年让你当这个校长，是给你面子！”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问你！上个月克扣学生食堂两万块的伙食费，是不是你干的！”
徐建国对着电话怒吼。
“我问你！老师们三个月的工资迟迟不发，拿去买理财产品，是不是你干的！”
“还有！教学楼顶漏雨的五万块维修款，到现在都没批，钱去哪了！”
电话那头，赵东海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恼羞成怒地咆哮起来。
“反了你了！徐建国！你他妈敢查我的账？”
“我告诉你，你被开除了！”
“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滚蛋！”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
王谦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徐建国举着手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血色褪尽，一片灰白。
钟振国在旁边看得义愤填膺。
“这帮畜生！简直不是人！”
徐建国没有说话。
他缓缓放下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王谦，嘴唇哆嗦着。
“王校长……对不起……我……”
王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徐校长，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是他们，对不起‘教育’这两个字。”
徐建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不是为自己哭，是为那两千多个孩子，为那几百个兢兢业业的老师。
哭了片刻，他猛地擦干眼泪。
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团火。
“王校长，我不当这个校长了！”
他转身，从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撕下一页纸，趴在王谦的办公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辞职信”。
写完，他签上自己的名字，重重地按上手印。
“这个学，我不教了！这个校长，我不当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谦。
“王校长，您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王谦点头。
“永远算数。”
“好！”
徐建国把辞职信拍在桌上。
“他们要卖地，让他们卖去！”
“我要人！”
“广成财经上上下下，所有愿意跟我走的老师，所有愿意跟我走的学生，我一个不落地，全都带到海城来！”
钟振国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
“好！徐校长！有骨气！”
王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赞许。
“钟校长，立刻去办三件事。”
“第一，联系海城最大的客运公司，包下他们所有的长途大巴，明天一早，开到广成财经学院门口。”
“第二，清空我们学校所有空置的宿舍楼和招待所，立刻打扫，准备迎接广成财经的师生。”
“第三，通知后勤，准备三千人的饭菜。”
钟振国用力点头。
“是！校长！我马上去办！”
徐建国看着王谦，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拿起手机，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老师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校长？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
“小张，我，辞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董事会那帮畜生，要把学校的地卖了。”
“我准备带着愿意走的人，去海城，去海科大，王谦校长愿意接收我们！”
“我只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没有丝毫犹豫。
电话那头，那个叫小张的老师，声音坚定地传来。
“校长！您去哪，我们所有青年教师就跟到哪！”
“我们早就受够这帮王八蛋了！”
“我这就去通知大家！您放心，学生们也只认您这个校长！”
“好！”
徐建国挂断电话，紧紧握住了拳头。
第二天。
广成财经学院，破旧的操场上。
两千多名学生，几百名教职工，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
一个用课桌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徐建国拿着一个旧话筒，站在那里。
台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同学们，老师们。”
徐建国开口了，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操场。
“今天，我站在这里，是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从现在起，我，徐建国，不再是广成财经学院的校长。”
台下一片哗然。
“我，正式辞职。”
徐建国顿了顿，提高了音量。
“但是！这不是结束！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海城科技大学，我们的兄弟院校，向我们敞开了大门！”
“他们有全新的校区，有国内顶尖的实验室，有温暖的宿舍和丰盛的饭菜！”
“他们愿意接收我们所有师生！”
“现在，旧的广成财经即将死去，新的广成财经，将在海城重生！”
他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我，要去海城！有谁，愿意跟我一起走！”
死寂。
一秒钟的死寂之后。
“我愿意！”
一个学生举起了手。
“我也愿意！”
“校长去哪我们就去哪！”
“跟校长走！”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在操场上空响起。
所有学生，所有老师，都举起了手臂，脸上是激动和向往。
就在这时。
“嘎——”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七八辆黑色的轿车，粗暴地冲到操场边上。
车门打开，董事长赵东海带着几十个穿着黑西装的保安，气势汹汹地冲了下来。
他冲到台前，一把夺过旁边一个老师手里的话筒，指着台上的徐建国，面目狰狞地咆哮。
“徐建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你敢煽动学生？你敢带走一个人试试！”
全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台上的徐建国。
徐建国没有看赵东海。
他只是转过身，重新拿起自己的话筒，平静地看着台下两千多名学生。
“那你就看着吧。”
说完，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
台下。
两千多名学生，像是收到了无声的指令。
他们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高高举起。
一瞬间，两千多个手机屏幕同时亮起。
无数个摄像头，对准了台上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的赵东海。
红色的录制按钮，在每一个屏幕上，闪烁着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