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油灯芯噼啪作响，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拉得忽长忽短。赵天佑跪坐在草堆里，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厚账册摊开在他膝头，纸页泛黄，墨迹却如新。
陆轻尘凑在一旁，伸着脖子看，呼吸都屏住了。铁心抱着臂靠在门边，目光沉静，但握刀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墨言隐在佛像后的阴影里，只有弩箭的金属冷光偶尔一闪。
“丙申年腊月初七…”赵天佑的声音干涩，手指颤抖地划过一行字，“收辰州矿浆五十桶，入西院乙字库…备注：淬火之用。”
“淬火？”陆轻尘皱眉，“炼铁才要淬火，炼药淬什么火？”
铁心开口，声音低沉：“是黑话。指用活人试药性烈度。”
赵天佑的手指猛地蜷缩，纸页被捏出褶皱。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账册记录详尽得令人发指，每一笔“血金丹”的产出、消耗、去向，都清清楚楚。
“戊戌年三月初九，呈送太守府‘上品金丹’二十丸…耗用‘鲜材’三具。”陆轻尘念出声，脸色瞬间白了，“鲜材…是指…”
没人回答。庙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几人沉重的呼吸。
赵天佑翻页的手抖得更厉害。后面的记录更加触目惊心：某月某日，“特供京城永王府金丹十丸，附‘美人鼓’一对”；某月某日，“送吏部侍郎府上‘金丹’五丸，‘鼓’一”；最近的一条赫然写着：“疫尸质劣，需择健壮‘新材’试新方，请太守府批条”。
“美人鼓…”陆轻尘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那是什么鬼东西？”
铁心的眼神骤然冰冷如铁：“西南邪术的一种。取特定时辰出生的少女皮膜，蒙于特制小鼓之上，据说…敲击时可助药力发散，或行巫咒之事。”
赵天佑猛地合上账册，发出“啪”的一声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熊熊燃烧的怒火。账册边角被他捏得紧紧卷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永王府…吏部侍郎…”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他们…他们怎么敢！用我赵家的船！运这些…这些脏东西！”
他想起父亲赵老爷子一生谨慎经营，将四海商行的信誉看得比命还重。想起商行旗号下那些辛勤劳作的伙计、船工。如今，这一切竟成了掩盖这般滔天罪行的幌子！
“不止运输。”墨言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没有波澜，却像冰锥刺人，“账册第三十七页，记录收购‘药童’十二人，款项走商行账面。”
赵天佑猛地翻开第三十七页，果然看到一行小字，款项数额不小，备注却是“采买杂役”。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喘不过气。
铁心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现在不是气的时候。账册是铁证，但得送出去，送到能管这事的人手里。”
“送？”赵天佑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送给谁？太守是同谋！永王府是买家！这蓉州城…这天底下，还有能管的人吗？！”
“有。”铁心目光沉静，“总有人心未泯，总有一线天道。”
就在这时，庙外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车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方向似乎是通往码头。
陆轻尘跳到窗边，扒着缝隙往外看：“是官府的马车，这么晚去码头干什么？”
墨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账册最后一页，有批注。三日后，有‘大宗货’经漕运北上。”
赵天佑急忙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一行朱笔小字：“癸卯日，漕船‘平安号’，运‘贡品’十箱往京。”
贡品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赵天佑握着账册，双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那薄薄的册子，此刻重逾千斤，里面浸满了血污与罪恶，也承载着唯一的、渺茫的希望。眼中的怒火灼烧着，几乎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