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吱呀作响的轮椅，是被村里两个壮实后生轮流背着，才艰难地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的。当荒村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一片暖橘色，几缕炊烟从破败的屋顶袅袅升起，竟给这死寂之地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早已聚拢了闻讯而来的村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却热切地望着归来的铁心。当初铁心带着墨言在此短暂落脚，抵御追兵，虽时日不长，却让这些备受欺凌的村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庇护的滋味。如今，恩人归来，尽管是坐着轮椅、脸色惨白地被送回来，他们依然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欢迎。
“铁师傅！您可回来了！”老村长颤巍巍地迎上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关切。
几个半大的孩子好奇地围在轮椅边，想碰又不敢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铁心和他肩上厚厚的绷带。一个妇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野菜粥，粥很稀，但冒着热气。“铁师傅，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她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憨厚。
铁心坐在轮椅上，任由村民们忙碌着。他的眼神依旧是空的，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映不出半点夕阳的暖光。对于村民的热情，他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嘴唇紧闭。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被剧毒和重伤掏空了的躯壳。
村民们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们手脚麻利地将那间最坚固的土屋重新收拾出来，铺上干燥洁净的茅草，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旧木桌，摆在窗边。老村长亲自检查了那口老井，打上来清冽的井水。晚饭时，家家户户都凑出一点粮食，煮了一锅虽然粗糙却份量十足的杂粮饭，硬是塞到了铁心屋里。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凝固了。铁心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山发呆。阳光好的时候，孩子们会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铁心的目光有时会无意识地跟着那些奔跑的小身影移动片刻，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像死水中投入一粒极小的石子，漾开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铁心依旧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旧毯子。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玩着石子，叽叽喳喳。他的目光掠过墙角一堆废弃的农具，其中有一把锈迹斑斑、几乎要散架的小锤子。
他看了那锤子很久很久。然后，他伸出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有些费力地，慢慢地将那把小锤子够了过来。锤柄粗糙，锈蚀的锤头很轻，和他曾经挥舞的千钧重剑相比，如同孩童的玩具。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右手握住锤柄，另一只手艰难地扶住轮椅扶手稳住身体，然后，将锤头轻轻落在身边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巴掌大的薄铁片上。
“铛……”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敲击声响起。动作缓慢，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和僵硬。但他没有停下，停顿片刻后，又抬起手，再次落下。
“铛……”
声音微弱，却持续着。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落额前，遮住了眼神。没人知道他想用这块废铁片打造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这单调的敲击声，能暂时驱散那噬骨的寂静，能让他在这荒村炊烟里，找到一丝与过往、与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兄弟，微弱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