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清晨,总是被几声零落的鸡鸣和犬吠唤醒。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破败的土屋和枯黄的田野。铁心醒得很早,或者说,他本就睡得极浅。左肩的伤口愈合了,留下狰狞的疤痕,但毒素和旧伤侵蚀了他的经络,左腿从膝盖以下,几乎使不上力,走路必须倚靠一根老村长亲手削的、磨得光滑的木拐杖。
他挪到院中那张旧木凳上坐下,将拐杖靠在手边。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重伤初愈后的虚弱和谨慎。村民们已经习惯了这位沉默寡言的铁师傅,路过院门时,会放轻脚步,或者隔着矮篱笆点点头,并不打扰他。孩子们起初有些怕他,后来发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追逐打闹,便也渐渐大胆起来,偶尔会把捡到的漂亮石子放在院门口的石墩上。
日头升高,雾气散尽。铁心大多时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望着天空流云变幻,或者看着远处山峦的轮廓,一坐就是大半天。他的脸像风干了的岩石,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很少有表情,眼神也总是空茫的,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只有那只还能灵活活动的右手,会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拐杖的把手。
有时,村里的汉子会拿着损坏的农具过来。一把豁了口的锄头,一口漏了底的铁锅,一把卷了刃的柴刀。他们不说什么,只是把东西放在院角的石台上,然后怯生生地看向铁心。
铁心也不会问。他会慢慢地挪过去,拿起那件农具,用粗糙的手指检查损坏的地方。然后,他会生起一小堆炭火,拉起那个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的风箱声,成了院子里除了风声外唯一的声响。
他修补农具的手法和以前打造兵器时截然不同。不再有千钧之力,不再追求极致的锋利与坚韧,只是用最简单的敲打、填补、打磨,让它们恢复最基本的功能。他用的铁料,也是从废弃农具上拆下来的边角料。但即便如此,凡经他手修补过的东西,总是格外结实耐用,接口处严丝合缝,仿佛本就该是那样。村民们取回修好的农具时,脸上总会露出淳朴而感激的笑容,嘴里念叨着“谢谢铁师傅”,然后放下几个新摘的瓜果或是一小袋杂粮。
这天下午,他刚补好一口裂了缝的煮猪食的大铁锅。敲打完最后一下,他用湿布擦去锅底的炭灰,检查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补丁。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里,靠着他那柄用粗布包裹的无锋重剑,旁边是那把曾经用来锻造神兵、如今已蒙上一层细细灰尘的大铁锤。
修补铁锅的灵巧右手,缓缓停了下来。他看着手中这口粗糙、笨重,只为满足最基本生存需求的铁锅,又望向墙角那两件曾伴随他叱咤风云、饮血无数的旧物。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夕阳晃了眼。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用湿布慢慢擦拭着铁锅,直到它映不出任何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