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大营如同铁铸的囚笼,将蓉州城紧紧锁死在中央。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却异样地安静,没有预想中排山倒海的攻城浪潮。宇文拓稳坐中军帐,他采纳了麾下谋士的毒计——不强攻,而要慢炖,用时间和恐惧,一点点熬干这座孤城的血气。
围城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凌迟。
每日,天色刚蒙蒙亮,城头守军尚带着一夜疲惫的困意,凄厉的破空声便会准时撕裂清晨的宁静。联军营中那几架庞大的投石机,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发出沉闷的机括扭动声,随后,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被抛上天空,带着死亡的气息,划出令人心悸的弧线,狠狠砸向蓉州城。
“轰——!轰隆隆——!”
巨石砸在包砖的城墙上,地动山摇,砖石碎屑四溅,留下触目惊心的凹坑。有时,石块越过城头,落入城内,伴随着房屋坍塌的巨响、木料断裂的刺耳声音,以及随之而起的人们惊恐的尖叫和哭喊。一股股烟尘腾起,夹杂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在城内弥漫。虽然准头欠佳,但这种不知何时、何地会落下的灭顶之灾,让每个人都生活在持续的恐惧之中。孩童的夜哭症越发严重,许多老人受不住惊吓,一病不起。
白芷管理的医馆,早已人满为患。被碎石击伤的百姓、在城头值守被流矢所伤的军士、因过度疲劳和惊吓而病倒的民夫……伤患源源不断。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纱布、止血散、接骨的夹板飞速消耗。最要命的是治疗内伤和消炎的珍贵药材,库存眼见着就要告罄。白芷看着空荡荡的药柜,眉头拧成了疙瘩,不得不带着学徒和自愿帮忙的妇人,冒险在那些被砸毁的废墟间,试图寻找可能遗落的、甚至是野生的替代草药,效果却天差地别。
夜晚,也并非喘息之时。联军的小股骚扰部队,如同幽灵般在黑夜中活动。他们会突然逼近城墙,疯狂擂动战鼓,发出各种怪叫,或者将点燃的、裹着油布的箭矢射上城头。守军不得不时刻紧绷神经,频繁调动,在冰冷的城墙上彻夜警戒。睡眠成了最奢侈的东西,每个人的眼下都挂着浓重的黑晕,眼神因缺乏睡眠和过度紧张而布满血丝,行动变得迟缓而机械。
真正的危机,来自于日益枯竭的储备。赵天佑下令实行了最严苛的口粮配给。原本一日两餐的干饭,变成了每日一顿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里面掺杂着越来越多的麸皮和野菜。领粥的队伍排得老长,人们端着破碗,沉默地等待着那点勉强吊命的食物,脸上是菜色的疲惫和麻木的绝望。孩子们饿得哇哇直哭,声音微弱得像小猫。粮仓的存粮数字,每一天都在锐减,像沙漏一样无情地预示着末日的临近。
绝望的气氛,不再是虚无的情绪,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到的东西——是空荡荡的米缸,是药柜里所剩无几的药材,是城墙上越来越稀疏的守军身影,是夜里此起彼伏、压抑着的哭泣和呻吟。街头巷尾,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还能撑几天啊……”
“听说……王老五家的小子,昨天守夜时饿得晕过去,摔下城墙没了……”
“都是那四海商行……惹来的祸事……”
“要是当初……投降了会不会……”
这些声音很低,却像毒虫一样,啃噬着残存的士气。就连一些低阶军官的眼神,也开始闪烁不定。
赵天佑站在城楼最高处,寒风吹动他破损的袍角。他望着城外连绵无尽、灯火通明的敌营,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又回头,望向城内死寂中零星闪烁的灯火,以及更远处医馆方向隐约传来的哀嚎。他紧紧攥着冰冷的墙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铁心坐在轮椅上,被狗娃推着,在城墙上缓缓巡视。他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士兵,扫过城下那片狼藉,最后投向远方黑暗的地平线,久久沉默。他那深陷的眼窝在跳动的火把光下,显得更加幽深,无人能窥见他心中翻涌的思绪。
蓉州城,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孤舟,龙骨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沉向绝望的深渊。而深渊之下,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