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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三国:玄行天下 > 第151章 掌中乾坤定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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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上回,短暂的死寂之后,蔡琰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惊呼或斥责,而是抿了抿娇艳的唇瓣,原本轻抚在简宇眉心试图抚平他忧虑的纤纤玉手,悄然下滑,落到他腰间的软肉上,然后,用指尖掐起一小块,带着些许嗔怪和更多的担忧,用力一拧!

“嘶——!”简宇正等着看妻子花容失色的模样,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腰间一阵清晰的刺痛。他倒抽一口凉气,脸上那故意装出的、睥睨天下的狂悖表情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龇牙咧嘴的痛楚和一丝措手不及的狼狈。他强壮的身躯因为吃痒而微微扭动,撑在蔡琰身侧的手臂也软了下来,整个人几乎压在她身上。

“哎哟!昭姬!轻点,轻点!”简宇连忙求饶,声音里带着夸张的痛楚,方才那刻意营造的沉重与冷厉氛围瞬间烟消云散,“为夫只是信口开河,开个玩笑罢了,你怎地还当真了?下手这般重!”

蔡琰见他原形毕露,这才松开手,但美目中的嗔意未消,反而更添了几分无奈。她没好气地瞪了简宇一眼,伸手推了推他沉甸甸压下来的胸膛,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却清晰地说道:“玩笑?这等诛心之言,也是能随便拿来玩笑的?夫君可知,方才那句话若被外人听去一字半句,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她的话语里,担忧远多于责备。她怕的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这话背后可能折射出的、连简宇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潜意识,以及这想法一旦萌芽可能带来的不可控的后果。

简宇揉着被掐疼的地方,虽然吃痛,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暖意。他就势侧身躺下,重新将蔡琰揽入怀中,这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凑近蔡琰耳边,呼出的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低声嘟囔道:“我这不是心里憋闷,又只敢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几句嘛。在外人面前,你几时见你夫君我如此‘不正经’过?”

蔡琰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软。是啊,眼前的男人,在世人面前是威严持重、算无遗策的权臣,是令对手闻风丧胆的统帅,唯有在她这方寸之间的锦帐内,才会卸下所有心防,露出这般近乎无赖的、搞怪的真实模样。这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信任和依赖?

她抬起眼,仔细端详着简宇。昏黄的烛光下,他眉宇间的疲惫和之前的紧绷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她面前独有的、带着点赖皮的轻松。

她想起他白日里在朝堂之上的杀伐果断,想起他面对天子猜忌和朝臣阴谋时的沉稳如山,再对比此刻榻上这个会因为被她掐了一下而龇牙咧嘴、连连求饶的男子,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心疼,有无奈,更有一种被特殊对待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柔软。

她伸出一根青葱玉指,轻轻戳了戳简宇的额头,语气缓和了下来,却仍带着一丝娇嗔:“可不是吗?我的丞相大人在外威风八面,一言可决人生死,一念可动天下局。偏偏回到这寝殿之内,就变得这般……这般不正经,专会说些骇人的话来吓唬妾身。”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和甜蜜:“真真是……拿你没办法。”

简宇捕捉到她语气中的软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传递到蔡琰身上。他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蔡琰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声音变得低沉而认真:“昭姬,也只有在你这儿,在我唯一的昭姬面前,我简宇才能是‘简宇’,而不是那个必须时刻紧绷、算计一切的‘丞相’。”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却字字清晰,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蔡琰闻言,心房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所有的嗔怪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暖流。她深知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他,背负着怎样的压力,而自己,竟是他唯一可以彻底放松、显露真实甚至是不堪一面的港湾。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她鼻尖微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紧绷的身体彻底软化,重新温顺地偎进他怀里,脸颊在他胸膛上依赖地蹭了蹭,像只终于被顺毛的猫咪。笑过之后,她抬起明亮的眼眸,望进简宇带着笑意的眼底,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聪慧,柔声道:“好啦,妾身知道夫君的心意了。这等吓煞人的玩笑,以后可不许再开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简宇寝衣的带子,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现在,夫君总该告诉妾身,你心中真正的思量了吧?对于陛下,对于今后,你究竟……作何打算?”

她相信,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绝非他真正的计划。他需要宣泄,但更需要的是与她这个最亲近、最信任的谋士与妻子,商讨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帐内的气氛,从之前的暧昧缱绻,到被惊悚玩笑引发的紧张,再到现在温情脉脉却又转入严肃认真的探讨,完成了自然的过渡。烛光依旧朦胧,映照着相拥的两人,接下来的,将是关乎他们未来命运的真正密议。

简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撑起身子,伸手将滑落些许的锦被向上拉了拉,细心地盖住蔡琰裸露的雪肩,动作自然而体贴。做完这个,他才重新躺好,将蔡琰更紧地搂住,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他的目光不再带有戏谑,而是变得深沉、冷静,如同幽潭,倒映着帐顶朦胧的光影。

“昭姬,”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种剖析时局的冷静,“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忌惮于我,甚至不惜冒险行此等事?”

蔡琰静静地依偎着他,轻轻摇头,发丝摩挲着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她没有插话,只是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简宇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锦帐,望向了未央宫的方向。“陛下年少时便被董卓扶持上位,形同傀儡,受尽屈辱。那种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朝不保夕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他缓缓道来,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而非单纯的愤怒,“如今他渐长,自然渴望收回权柄,做一回真正的天下之主。这是人之常情,亦是帝王本能。”

他顿了顿,感受到蔡琰的倾听,继续冷静地分析:“而我,简宇,在他眼中,与当年的董卓何异?或许手段更温和,给予的尊荣更多,但本质上,仍是那个架空了他、让他感到窒息和威胁的权臣。他将精力放在了政治上,自然会对权力的缺失感到分外敏感。我越是展现能力,掌控朝局,平定四方,他对我的恐惧和敌意便越深。因为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并非真正的主宰。”

蔡琰微微颔首,简宇的这番分析,与她平日观察思索的结果不谋而合。天子的不安与反抗,根源在于权力旁落的巨大不安全感,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傀儡经历所留下的深刻创伤。

“所以,”简宇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要解开这个死结,硬碰硬,像对付董承那样来一个杀一个,并非上策。那样只会加深仇恨,激起更强烈的反弹,且永无宁日。陛下一次不成,总会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机会。我们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他的手臂紧了紧,将蔡琰往怀里带了带,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我要做的,不是与他争夺那虚无缥缈的‘忠诚’或‘理解’,而是从根本上,消磨他的斗志,瓦解他的威胁。”

说到这里,简宇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政治家精准算计的光芒。“我要让他逐渐明白,也让他身边的那些人看清楚,反抗是徒劳的,甚至是有害的。但同时,我又不会像董卓那般粗暴,我会给他足够的尊荣和安逸,让他沉溺其中。”

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贴着蔡琰的额角,气息温热地吐露着真正的计划:“我会让他‘忙’起来,但不是忙於政事、权谋。我会寻些风雅之事,修书、礼乐、祭祀,甚至……为他广选淑女,充实后宫。让他沉浸在享乐与虚名之中,让他身边的宦官、宫妃,为了争宠夺利而内斗不休。朝政大事,自有我与子扬、公达等一众臣工处理妥当,天下只会越来越太平,百姓只会越来越安居乐业。”

“久而久之,”简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自信的弧度,“当他发现,不去争权,不仅能保全性命、享受富贵,甚至还能博得一个‘圣天子垂拱而治’的美名时;当他习惯了安逸,习惯了将繁琐的朝政交由我等处理,自己只需在恰当的时候盖印用玺时;当他身边的诱惑和内部争斗,消耗掉他本就不多的精力和雄心时……他自然就会明白,做一个‘老实听话’的傀儡,远比做一个提心吊胆、时刻想着夺权却可能万劫不复的‘真龙天子’,要舒服得多。”

他的话语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即将实施的蓝图。这不是一时冲动的狠话,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更为高明也更为长远的策略。不流血,不废立,却要在无声无息中,磨去一位年轻天子最后的爪牙和心气,让他心甘情愿地待在黄金铸就的牢笼里。

锦帐内,烛光摇曳。简宇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点,敲打在蔡琰的心湖上,激起圈圈复杂的涟漪。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进简宇的胸膛,仿佛要汲取那坚实心跳所带来的力量,去面对这残酷而必然的现实。

夫君……终究还是将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蔡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这一刻,她心中涌起的并非惊骇,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恍然,甚至……有一丝隐秘的释然。这个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知道它终将落下。如今剑已落下,反而让她不必再时时悬心猜测。

她的思绪飘远了,飘向了那个曾经在她心中象征着秩序与荣耀的“汉室”。幼时,父亲蔡邕握着她的手,在弥漫着书卷气息的家中,一笔一划地教导她书写“忠孝节义”。那时的汉室,是巍峨的未央宫,是庄严的礼乐,是父亲和士大夫口中不容置疑的正统。她曾真心相信,并愿意为之奉献才华。

然而,现实的铁蹄无情地踏碎了这层光环。她亲眼见过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们,却仍在为权柄争斗不休。她听说过黄巾军为何揭竿而起,那不是天生的暴虐,而是活不下去的绝望呐喊。

她更亲身经历过董卓之乱时的惶恐无助,若非简宇如天神般降临,不仅救她于危难,更以保全了她那年迈却刚直的父亲……想到父亲蔡邕如今能在长安城郊的庄园里,莳花弄草,整理古籍,安享晚年,脸上时常带着欣慰的笑容,尤其是看到她和简宇琴瑟和鸣时,那发自内心的喜悦……这一切的安稳,是谁给的?是那个日渐衰微、连自己臣子都庇护不了的汉室吗?

不,是她的夫君,简宇。是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家,给了父亲安宁的晚年,也给了这乱世中一方百姓喘息的机会。汉室四百年的荣光,早已被腐朽的内里蛀空,只剩下一具华丽的空壳。对它的忠诚,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甚至可笑。

比起那个虚无缥缈、只会带来灾难的汉室,眼前这个真实、有力、能缔造太平与安稳的夫君,才是值得我蔡琰倾尽所有去追随和守护的。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再无一丝犹豫。一种为夫君扫清前路的决绝意念,悄然滋生。

想到这里,蔡琰原本因思绪翻涌而略显僵硬的身体,彻底柔软下来。她甚至主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宛如寻求庇护的幼兽,将整个身子更紧密地贴向简宇,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通过体温传递给他。

她仰起脸,烛光映照下,她的眼眸如水般清澈,却闪烁着钢铁般的坚定。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简宇略显疲惫的眉心,沿着他挺拔的鼻梁滑下,动作充满了怜惜。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他因方才沉重言语而微微抿紧的唇上。

“夫君。”她开口,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却异常柔韧。

简宇低头,对上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她眼中全然的理解、毫无保留的支持,以及一种与他共同面对风雨、乃至共担骂名的决然。这让他心头巨震,一股滚烫的热流涌遍全身,比任何情话都更令他动容。

蔡琰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月光,温柔而坚定:“你想怎么做,便放手去做吧。”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确保每个字都深深烙印在简宇心上:“无论前路是青云直上,还是万丈深渊,妾身都会在你身边。我,永远支持你。”

这简短的承诺,胜过千言万语的誓言。简宇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那是极度喜悦与放松的光芒。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将蔡琰牢牢圈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颈窝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得妻如此,简宇何求!”

激动的心情平复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加亲密无间。简宇依旧拥着蔡琰,但话题已然转向了具体的策略,声音低沉而清晰。

“陛下身边,那几个以清流自居、时常鼓动陛下收回权柄的侍讲和黄门侍郎,”简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需得尽快处置。借兰平之手,或寻其错处贬黜,或明升暗降,调离宫禁。此事,文和操作起来最为得心应手。”

蔡琰依偎着他,轻声补充,思维缜密:“嗯,文和先生手段老辣,确是不二人选。此外,宫中用度,妾身会亲自留意把握分寸。既要彰显天子尊荣,使其渐忘政事,沉溺享乐,又不可过于奢靡,徒耗民力,坏了夫君励精图治的名声。至于引导陛下潜心典籍礼乐之事,或可请父亲出面,联络几位德高望重又识时务的大儒,共同上书倡议,如此更显名正言顺,不易引人疑窦。” 想到父亲也能在此事上助夫君一臂之力,她心中更觉安稳。

“昭姬思虑周详,有你和文和在我身后,我便可高枕无忧了。”简宇赞许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蔡琰的一缕青丝,“选秀充实后宫之事,暂且押后。眼下陛下刚经历董承之事,惊魂未定,不宜过度刺激。可先让太常寺隆重筹备明年的祭天大典,极尽隆重奢华之能事,让陛下沉浸于‘受命于天’‘圣天子垂拱而治’的虚华盛景之中,慢慢消磨其心志……”

两人细声商讨,声音在静谧的寝殿内低回。烛火渐渐微弱,灯芯结出了大大的灯花,光线愈发朦胧柔和。长时间的交谈和先前的情事消耗了大量精力,蔡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含糊而温软的呓语,眼皮沉重地合上。

简宇也感到浓重的倦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停下话语,低头凝视着怀中妻子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弯小小的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蔡琰能睡得更舒服,然后拉高锦被,将两人紧紧裹住。做完这一切,他也合上眼睛,鼻尖萦绕着爱妻发间的清香和安神香宁谧的气息,心中充满了难得的宁静与巨大的满足感。

不过片刻,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便在帐内响起。夫妻二人相拥而眠,身体紧密相依,仿佛世间再无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跳动的烛火终于燃到尽头,“噗”地一声轻响,悄然熄灭,寝殿内陷入一片温暖的黑暗之中。只有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依稀勾勒出床榻的轮廓,默默守护着这对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却彼此交付了全部信任与未来的夫妻,沉入梦乡。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上的薄纱,在寝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生物钟让简宇准时醒来,他先是感到怀中温香软玉的充实感。蔡琰仍沉睡着,脸颊泛着熟睡时的红晕,几缕青丝散落在他的臂弯间,姿态是全然的依赖与安宁。

简宇没有立刻起身,他静静地凝视了妻子片刻,目光柔和。昨夜的交心与谋划,如同最有效的舒缓剂,让他心中最后一丝因权力阴暗面而生的滞涩也消散了。得此贤内助,夫复何求?他极轻地抽出手臂,又细心地将被角为她掖好,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身着寝衣,他赤足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丝缝隙。微凉的晨风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驱散了殿内残存的暖昧与安神香的余韵。他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和远处未央宫巍峨的轮廓,眼神逐渐从片刻的温情转为深不见底的冷静与锐利。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心想,而针对那位年轻天子的‘驯化’,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踱步回室内,并未立刻召唤侍从,而是独自坐在榻边,目光沉静,内心却已开始飞速盘算,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在落子前反复推演着棋局的每一种可能。

刘协……简宇在心中勾勒着那个少年天子的形象。他不是桓帝、灵帝那样的昏聩之主,但也绝非高祖、光武那般有雄才大略的英主。他更像是一只自幼被关在笼中,饱受惊吓的鸟儿,见过太多的风雨和屠刀,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恐怕不是搏击长空,而是一个绝对安全、可以让他蜷缩起来的角落。

他的思绪清晰而冷酷,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残忍。

他有抱负吗?或许曾经有过,在初离董卓魔掌之时,那点微弱的火苗可能闪烁过。但这几年来,现实的残酷、权力的遥不可及,以及这次董承之事败露带来的恐惧,恐怕早已将那点火苗浇灭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最强烈的情绪,应该是无力感和对再次沦为傀儡、甚至性命不保的恐惧。

简宇的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恐惧和无力,会催生两种极端:要么是绝望的反扑,要么就是……彻底的逃避和妥协。而后者,是更符合人性弱点的选择。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不幸被推上皇位的年轻人。

这个设定,让他堕入‘温柔陷阱’的行为,会显得非常真实,甚至……顺理成章。

我的手段,将不再是简单的抓捕与控制,那样太粗糙,后患也大。他继续思忖,眼神幽深。自己要做的,是逐渐将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权臣与傀儡皇帝’,变成一种更稳固、也更可悲的关系——‘饲养者’与‘被饲养者’。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就像喂养一只珍稀的禽鸟,自己要为他打造一个黄金的牢笼。这个牢笼,要用极致的物质享受来装饰,用虚假的祥和安宁来粉饰,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剥夺他对外界、对权力的兴趣和感知能力。

他在脑海中勾勒着未来的步骤:

首先,是极致的物质满足与精神麻痹。各地进贡的珍馐美味、奇珍异宝,优先供他享用。减少他参与核心政务的机会,用繁琐的礼仪、风花雪月的辞赋、精心编排的祥瑞,填充他的时间,麻痹他的神经。让他习惯甚至依赖这种无需思考、只需享受的生活。

其次,是制造真空与引导依赖。让他身边可用之人越来越少,传递的信息越来越单一,让他潜意识里明白,只有顺从自己的安排,他才能继续享有这种安全和奢侈。当他遇到任何细微的不安或困难时,他本能想到的求助对象,不应该再是那些可能鼓动他反抗的“忠臣”,而应该是自己这个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人。久而久之,这种依赖会根深蒂固。

最后,是细微的掌控与‘善意’的牢笼。自己会“关心”他的起居,“体贴”他的喜好,甚至在他表现出对某项娱乐的沉迷时,主动为他提供更好的条件。自己要让他觉得,我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奢华安逸生活的提供者和保障者。让他从“心有不甘”到“习以为常”,最后甚至可能会在心理上依赖并信任那个一步步蚕食他帝王本质的人。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需要精细的操作,不能操之过急。简宇冷静地评估着。但值得投入。一旦成功,自己将得到一个真正‘无害’的天子,一个不会在背后捅刀子的傀儡。这比废立带来的动荡要小得多,也……更有趣,不是吗?

想到这里,简宇缓缓站起身。阳光已经照亮了大半个房间,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或残忍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和绝对的自信。他唤来侍从,开始更衣,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政务。

在他的心中,一场针对当今天子、不见刀光剑影却更为致命的“驯化”大戏,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对这场戏的结局,抱有绝对的信心。

朝会刚散,未央宫前殿的庄严肃穆尚未完全消散,百官们依序缓步而出,低声交谈着,袍袖翻飞间,是权力场中无形的暗流涌动。简宇并未与任何同僚寒暄,他身着象征极致尊荣的朝服,袍服上精致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的金印紫绶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面色平静如水,目光深邃,仿佛刚才朝堂上的一切纷争都未曾入心。所过之处,无论是位列九卿的重臣,还是品阶较低的郎官,无不纷纷躬身避让,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其锋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绝对权力的敬畏。

他并未走向宫门,而是拐过几道回廊,走向宫苑深处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这里青砖灰瓦,外观朴素,与宫殿的富丽堂皇形成对比,门口守卫的禁军见到他,无声地行礼让开。这里,是中常侍、掌宫禁宿卫的兰平处理机要事务的署廨。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上好的檀香气味迎面扑来,驱散了殿宇中惯有的熏香腻气。署廨内陈设清雅,靠墙是整排的书架,堆满了卷帙,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而非寻常宦官处所常见的吉祥图案。案几是上好的紫檀木,上面文房四宝井然有序,一盏清茶正袅袅冒着热气。

兰平正端坐案后,手持一卷竹简,似乎正在批阅。他面白无须,皮肤因长年不见强烈日光而显得有些苍白,却细腻得不见多少皱纹。容貌清秀,甚至带着几分儒雅,若非深知其底细,很难将他与那些印象中谄媚阴鸷的宦官联系起来。

唯有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此人绝非善与之辈,那是历经宫廷最残酷斗争后沉淀下来的老辣与警惕。听到门响,他立刻放下竹简,动作流畅而不失恭敬地起身。他身上穿着深青色宦官服制,料子却是极好的丝绸,纹路低调而讲究。

“奴才参见丞相。”兰平趋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带着宦官特有的柔和腔调,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沉稳,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他能有今日地位,表面上是因“救驾”之功深得天子刘协信赖,实则是简宇当年在清算十常侍的腥风血雨中,慧眼识人,暗中保下了颇有能力且懂得审时度势的他,为其改头换面,赐名“兰平”,并一步步将其安插到权力核心。

在董卓之乱时,正是按照简宇的密令,兰平“恰到好处”地出现,救下了仓皇失措的刘协,并一路扶持,赢得了这位年轻天子几乎全部的依赖,成为内廷第一人,也是简宇埋在皇帝身边最深、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简宇微微颔首,目光在兰平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这把隐藏的利刃是否依旧锋利如初。“此处无需拘礼。”他声音平和,却自带威压。他缓步走到窗边,那里摆放着一盆修剪得极为精致的兰花。

他负手而立,目光似乎落在兰花上,又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不远处天子居住的宫殿方向。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紫色的朝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挺拔的背影更显沉凝莫测。

兰平垂手恭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如明镜般雪亮。丞相此刻避开众人,亲临他这署廨,所谈之事,必然关乎宫中那位天子,且是绝密中的绝密。他屏住呼吸,连案上茶杯升起的水汽都仿佛凝固了。

寂静持续了约莫十几次呼吸的时间。终于,简宇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兰平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窥其内心。他走到紫檀木案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划过冰凉光滑的案面,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兰平,”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敲在兰平心上,“有件关乎社稷未来的大事,需缜密行事,遍观朝野,唯你堪当此任。”

兰平心神一凛,但脸上依旧平静,只是腰弯得更深了些,语气更加恭谨:“丞相请吩咐。奴才的性命、今日所有,皆是丞相所赐,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丞相恩德于万一。但有驱策,万死不辞。”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因为确是事实。没有简宇,他毕岚早已是十常侍乱政的陪葬品,尸骨无存了。

简宇对他的表态似乎并不意外,他需要的是执行力。他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核心,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陛下年少,心性未定,且早年饱经忧患,心神损耗甚巨。如今天下初安,正宜使其静心休养,免受政务纷扰,方能颐养天和。我等身为臣子,当体恤圣心,为其分忧解难。”

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其中蕴含的深意——要将天子彻底圈养起来,磨去其所有的政治野心和能力——兰平这等在宫廷倾轧中生存下来的老手,瞬间便心领神会。

兰平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甚至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这种操控帝王于股掌之间的阴私手段,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显得更加谨慎,问道:“丞相体恤陛下,老奴感同身受。只是……此事关乎天子,千系重大,分寸火候至关重要。具体该如何着手,方能既全了丞相的美意,又不致引人非议?奴才愚钝,恳请丞相明示,以免行差踏错,坏了丞相苦心经营的大局。” 他巧妙地将“阴谋”包装成了“体恤”和“美意”。

简宇对他的谨慎和悟性颇为赞赏,开始详细布置,语气变得具体而充满算计,仿佛在布置一场精心设计的战役:“首要者,便是‘循序渐进’四字。”

简宇伸出食指,指尖在案面上轻轻一点,强调道,“陛下虽经历坎坷,但并非愚钝之人,且内心或有不甘。初期,他定然心存警惕,甚至会有挣扎抗拒之意。你切不可急于求成,若一开始便强塞酒色财气,只会适得其反,激起其逆反之心,甚至可能让他重新靠近伏完等清流。”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从‘雅趣’入手,投其所好,却又不动声色。陛下自幼失怙,于经史文墨或有兴趣,你可留心搜罗天下孤本典籍、前人真迹字画,以‘供陛下御览’之名进呈;若陛下对音律有兴趣,便招揽高明乐师,编排雅乐,于宫中演奏;春秋时节,可怂恿其往林苑游猎,名为‘舒散心怀’。此等事,合乎天子身份,不易惹人非议。待其渐渐习惯于这种安逸无忧的生活,心防渐弛,再……”

他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接着道:“不露痕迹地引入更令人沉醉之物,如陈年佳酿,如曼妙歌舞,乃至一些巧夺天工的奇巧玩物。尺度由你把握,务必让其如陷温水,不知不觉中深陷,而非陡然巨变,引人疑窦。”

兰平仔细听着,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具体实施。搜罗哪些典籍字画能投其所好?安排怎样的乐师和曲目?游猎的规模和频率如何掌握?他脸上露出思索和领悟的神情,缓缓点头:“丞相深谋远虑,奴才明白了。正如文火慢炖,方能入味。奴才定会把握好这火候,让陛下……甘之如饴。”

“其次,”简宇目光微冷,声音更沉,“需设法离间其与伏后、国丈伏完等身边尚有清醒意识之人。伏后端庄,伏完持重,若时常劝谏,终是隐患。”

他授意道:“你要善于捕捉时机。当陛下偶有兴致,欲读书或与伏后讨论经史时,你便可适时出现,或以新得之奇珍异宝引其注意,或提议一场小酌、一次赏花、一曲新排的歌舞。久而久之,要在陛下潜意识中形成关联:与你兰平相伴,便是轻松、愉悦、无拘无束;而与伏后等人相处,便是枯燥、压力、规矩束缚。此中微妙,需要你精心算计,不可痕迹过重。”

这一招攻心为上,直指人性中好逸恶劳的弱点。

兰平心中暗凛,丞相此计可谓老辣至极。他躬身道:“丞相放心。奴才在宫中多年,深知人心向背。投其所好,令其生厌,皆是奴才本行。必叫陛下日渐疏远皇后国丈,而愈发依赖奴才。”

“最后,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简宇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兰平,“你执掌宫禁,负责内外消息传递,此乃咽喉之地。自即日起,凡送入宫中,尤其是能达于陛下御前的消息,必须经过你手,严加筛选!”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要让陛下听到的,看到的,尽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丞相夙夜在公、政务井井有条’之词。任何可能引起陛下不安、疑惧,或不利于本相威望的消息——诸如边境小挫、郡县微恙、乃至朝中些许不同的声音——一律不得入宫!我要这未央宫,成为陛下眼中唯一真实的‘盛世桃源’,外界风雨,自有我等臣子一力承担。”

这便是要构筑一个彻底封闭的信息茧房,让刘协成为聋子、瞎子,活在一个被精心粉饰的虚假世界里。

兰平深知此事是计划成败的关键,也是他手中权力的核心体现。他肃然应诺,声音低沉而坚定:“奴才明白!定会严守宫门,绝不让半点杂音扰了陛下清修。陛下眼中,只会是海晏河清;耳中,只会是盛世华章。”

“至于后续步骤……”简宇语气稍缓,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些许,他走近一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兰平的肩膀。这是一个极其信任和倚重的姿态。

“待时机成熟,火候到了,我自有下一步安排。兰平,”他凝视着兰平的眼睛,语气沉重而真诚,“你是我最可依赖的心腹,此事千系重大,成与不成,系于你一身。昔年我力排众议,保你性命,赐你新生,便是看重你的才干与忠心。今日将此重任托付于你,望你莫负我望。”

他稍作停顿,许下了重诺:“待到大业功成,乾坤底定,你便是从龙首功,届时,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与国同休,皆不在话下。”

兰平闻言,想起当年十常侍覆灭时的惶惶不可终日,对比今日的权势地位,皆拜眼前之人所赐,心中感激、敬畏与巨大的野心交织翻涌。

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整理衣袍,然后郑重地跪伏于地,以额触地,发出清晰的一声轻响,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丞相再生之恩,信任之重,犹如天地!奴才……奴才此身此心,早已属丞相!必竭尽残年心力,肝脑涂地,为丞相办好此事!若有不逮,无需丞相动手,奴才自当以死谢罪!”

“好!好!快起来。”简宇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再次亲手将他扶起,“有你在此,我确可高枕无忧矣。” 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关于人员安排、消息渠道控制的具体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交代完毕,简宇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紫色袍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署廨内,兰平保持着恭送的姿势,直到脚步声远去。他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简宇身影消失的方向,原本恭敬谦卑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有对过往峥嵘的回忆,有对未来的野心,更有一种重操旧业、施展毕生所学的兴奋与冷酷。

他轻轻抚摸着光滑无须的下巴,眼中闪烁着旧日在十常侍时期于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练就的权谋之光。这项任务,对他而言,简直是如鱼得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权力核心那令人迷醉的气息。

转身回到案前,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专注。他铺开一卷新的竹简,开始详细筹划,如何一步步,温柔而彻底地,将那位他亲手“救”下并扶持起来的少年天子,塑造成丞相所需要的、完美的傀儡。一场针对帝国最高象征的、无声的侵蚀与改造,就在这间清雅的署廨内,正式拉开了帷幕。

次日,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堆积在长安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坠下倾盆大雨。未央宫矗立在阴霾之下,往日金碧辉煌的殿顶也失去了光泽,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宣室殿内,虽然烛台尽数点燃,试图驱散阴天带来的昏暗,但那份由权力和恐惧交织而成的凝重,却比殿外的天气更让人喘不过气。

少年天子刘协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他身穿玄色冕服,上面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繁复而庄严。十二旒白玉珠串从冕冠上垂落,在他年轻的眼前微微晃动,本该起到遮蔽天颜、增加威仪的作用,此刻却更像是一道晃动的帘幕,将他与下方臣子的世界隔开,也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他努力挺直背脊,想让自己的坐姿符合礼仪要求,但宽大御座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隐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因为用力握着扶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微微颤抖。他感到喉咙发紧,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每一次在这种场合面对简宇,他都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幼兽。

殿内,三公九卿、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两旁,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官员们极力压抑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挺拔如山的身影上——丞相简宇。

简宇今日身着绛紫色丞相朝服,这是仅次于皇帝的尊贵颜色。他头戴进贤冠,腰缠金带,佩着代表权柄的金印紫绶。他并未像其他官员那般低眉顺眼,而是微微昂首,身姿如松柏般挺拔。

他的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他手持玉笏,步履沉稳地走到御阶之下,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自然,礼仪规范无可挑剔,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散发开来。

“陛下,”简宇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回响,“逆臣董承,世受国恩,本应竭诚报效。然其包藏祸心,勾结党羽,密谋作乱,欲行大逆不道、危害社稷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其罪已昭然若揭,按律当诛。”

听到“董承”二字,刘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日宫变的血腥场面又在眼前闪过。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简宇的目光,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愤、恐惧、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简宇继续陈述,语调平稳,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然,臣尝闻,‘罪不及孥’,陛下乃仁德之君,上天亦有好生之德。董承罪大恶极,已伏国法,然其家眷族人,多属不知情者,若一概株连,恐伤陛下仁恕之名,亦有干天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群臣,见无人敢有异议,才转向刘协,语气转为“恳切”的建言:“故,臣与三公、廷尉等再三议定,奏请陛下:将董承一应家眷,流放凉州边陲,充为戍卒家奴,使其戴罪立功,以显陛下浩荡天恩,亦可使天下人知陛下宽厚,朝廷法度严明之中,不失仁恕之心。”

流放……凉州……刘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凉州苦寒,边患不断,流放至此,与死刑也相去不远了。但他知道,这确实是“宽大处理”了。按照汉律,谋逆是十恶不赦之首罪,夷三族是常态。

简宇此举,不仅避免了大规模的杀戮,还博得了一个“仁德”、“不滥杀”的名声。他能反对吗?他敢反对吗?他若反对,简宇是否会立刻以“同情逆党”的罪名……他不敢想下去。

他抬起眼,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看向殿下的其他大臣,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点什么,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求情。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片低垂的头颅和沉默的背影。

太尉杨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司徒赵温眉头微蹙,却终究没有开口;其他官员更是如同惊弓之鸟,生怕沾染上一丝关系。整个大殿,只剩下他孤零零地坐在御座上,面对着简宇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的意志。

巨大的孤独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努力了几次,才用微弱的、带着颤音的语气说道:“准……准卿所奏。依……依律办理便是。”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内侍尖细的声音立刻响起,将这道旨意传遍大殿:“制曰:可!”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简宇再次举起了玉笏,声音依旧平稳,却让刘协刚刚稍缓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

“陛下,”简宇的声音多了一丝凝重,“董承之女董氏,现今宫中,位居贵人。其父犯下滔天大罪,身为逆臣之女,若仍留在陛下身边,侍奉左右,于礼不合,于制不符,更恐非吉兆,有损陛下圣德清誉。且,留此隐患于宫闱,臣等亦忧心陛下安危。”

他抬起头,目光看似恭敬地望向御座,但那目光却像两道冰冷的箭矢,穿透冕旒,直刺刘协内心最软弱的地方:“故,臣斗胆,泣血上奏,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龙体圣安为念,下诏废黜董贵人名位,将其遣送出宫,随其家眷一同流放凉州。如此,既可绝后患,保全皇室清誉,亦可昭示陛下大义灭亲、公私分明之圣德。”

废黜董贵人!

刘协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董贵人,那个温婉柔顺的少女,虽然并非他挚爱,但也是他名义上的妃嫔,在这冰冷的深宫中,多少给了他一些慰藉。

如今,连她也要被夺走吗?他仿佛能看到董贵人那双惊恐无助的眼睛。他想起了董承事发前,她还曾为他亲手绣过一个香囊……一种混合着愧疚、不忍和愤怒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不……”一个微弱的音节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他看到了简宇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不容置疑的冷光。

他知道,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反抗的后果,他承担不起。而且,理性告诉他,简宇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留下董贵人,确实是个隐患,也会授人以柄。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比殿外阴沉的天气更冷。他下意识地再次将目光投向一直静静侍立在丹陛一侧的兰平。兰平微微垂着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和担忧。当感受到天子的目光时,他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抬了抬眼,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传递出清晰的信息:陛下,势比人强,当断则断,顺从丞相之意,方能保全自身啊。

连最信任的兰平也这样认为……刘协心中最后一点可怜的挣扎之火,彻底熄灭了。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幸好有御座支撑着。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双手。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只剩下麻木和空洞,还有一丝认命后的疲惫。

他用尽全身力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虚弱:“丞相……所奏,老成谋国,句句在理。董氏……既为逆臣之女,朕……朕亦不能因私废公。便……依卿所奏,废黜董贵人……逐出宫闱,随其家人……流放凉州。”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

“陛下圣明!臣等为陛下贺,为天下贺!” 简宇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干脆。紧接着,殿内群臣如同排练好一般,齐声高呼:“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山呼海啸般的“圣明”之声,像无数根钢针,刺穿着刘协的耳膜,也刺穿着他的心。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俯瞰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却感觉自己如同坐在针毡之上,孤独而可笑。他挥了挥手,连说“退朝”的力气都没有了。

简宇率先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在一众官员敬畏的目光中,走出了宣室殿。阴沉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如同山岳,代表着不可动摇的权力。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次必要的清算,是巩固权力、敲打天子的常规操作。他心中甚至没有多少快意,只有一种“事情办妥了”的平静。

空荡荡的大殿内,刘协久久没有动弹。冕旒的玉珠遮挡了他苍白失神的脸。兰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柔和声音劝道:“陛下,事已至此,还请宽心,保重龙体最要紧啊……丞相如此处置,已是顾全了大局,也全了陛下的仁德之名了……”

刘协茫然地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却无法温暖他冰凉的指尖。他听着兰平的话,只觉得无比讽刺。仁德之名?大局?是啊,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所谓的皇权和仁德,不过是别人精心计算后施舍的残渣。

他看了一眼兰平,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但他还能依靠谁呢?在这座巨大的黄金牢笼里,他似乎只剩下这个“忠心耿耿”的宦官了。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绝望笼罩了他,他闭上眼,将杯中微苦的参茶一饮而尽,仿佛想用这苦涩,压下心中更深的苦楚。妥协的蔓藤,在这绝望的土壤里,开始疯狂地滋长。

诏狱的最深处,仿佛是与阳光隔绝的另一个世界。空气粘稠而冰冷,混杂着经年累月的血腥气、伤口腐烂的恶臭、便溺的骚味以及潮湿石墙上蔓延的青苔所散发出的土腥味。这种混合的气味足以让任何初来者胃里翻江倒海。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人影扭曲拉长,投射在布满污渍和水痕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偶尔从更深处传来的、不知是何人发出的痛苦呻吟或呓语,更给这地方平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王子服、种辑、吴子兰、吴硕四人被分别关在相邻的、用粗大铁栅栏隔开的单间里。他们早已不复昔日朝廷命官的威仪。官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污渍,勉强蔽体。每个人的身上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鞭痕、烙铁印、棍棒击打的青紫淤伤,有些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异味。

他们的头发蓬乱如草,脸上胡子拉碴,面色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惨白,夹杂着受刑后的青紫和浮肿。沉重的铁链不仅锁住了他们的手脚,甚至有的还穿了他们的琵琶骨,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彻底废掉了他们任何反抗或自尽的可能。

王子服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被绝望和肉体痛苦磨灭。种辑则不停地低声咒骂着,对象从简宇到董承,再到这该死的命运,但声音越来越微弱,只剩下无意义的嘟囔。吴子兰蜷缩在角落,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吴硕则试图保持一点体面,将破烂的衣襟拉紧,但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崩溃。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拉开,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如同惊雷。脚步声响起,不是狱卒那种杂乱或沉重的步伐,而是沉稳、均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一步步由远及近。

四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牢门外的通道。火把的光影中,一个身影逐渐清晰。来人并未穿朝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墨色狐皮大氅,领口簇拥着他冷峻的面容。

他身姿挺拔,步伐从容,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而非这污秽的死牢。正是丞相简宇。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胜利者的得意,也无刽子手的残忍,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廷尉满宠,这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酷吏”,此刻却如同影子般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眼。再后面,是几名按刀而立的甲士,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看到简宇,王子服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恨意,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琵琶骨上的铁链,顿时疼得冷汗直流,但他仍强忍着,用尽力气嘶吼道:“简宇!奸贼!你来了!是来看我等笑话吗?给个痛快!要杀就杀!” 他的声音因为受伤和激动而异常沙哑难听。

种辑也红着眼睛骂道:“狗贼!你不得好死!天下人不会放过你的!”

吴子兰和吴硕也跟着叫骂起来,但他们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充满了恐惧。

简宇在牢门外约一丈远处停下脚步,这个距离既能看清对方,又保持了安全与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如同在看几只掉入陷阱、在做最后挣扎的野兽。他并没有因他们的叫骂而动怒,反而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嘲弄。

“折辱?”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四人的叫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本相日理万机,还没闲到要来这污秽之地,寻几只将死之狗的开心。”

他的话刻薄而冰冷,让王子服等人的叫骂声为之一滞。

简宇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今日来,是让你们死得明白些,知道自己是为何人、为何事,枉送了性命,到了阎王殿前,也好报上名号。”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四人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尔等自诩汉室忠臣,欲行伊尹、霍光之事,铲除我这个‘权奸’?可惜,眼光差了些,真是所托非人啊。”

王子服闻言,强忍剧痛,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落在肮脏的地面上:“呸!奸贼!休要挑拨离间!董国舅忠肝义胆,岂是你这篡国逆贼可以污蔑的!”

“忠肝义胆?” 简宇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发出几声低沉的冷笑,笑声在牢狱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好,本相就让你们听听,你们那位‘忠肝义胆’的董国舅,最后是如何‘忠义’的。”

他侧过头,对满宠递去一个眼神。满宠立刻上前一步,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从怀中取出一卷保存完好的白色帛书。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火把的光,用他那特有的、平板无波、仿佛念诵公文一样的声调,清晰地开始念诵:

“罪臣董承,泣血顿首百拜陛下:臣本愚钝,受国厚恩,本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然臣一时糊涂,误信奸人王子服、种辑、吴子兰、吴硕等蛊惑之言……彼等狼子野心,日夜在臣耳边构陷丞相,言丞相有不臣之心,逼迫臣与其同谋……臣胆小怯懦,受其胁迫,一时昏聩,铸下大错……然臣深知陛下仁德,丞相宽宏,故冒死上陈,将王子服等逆贼之阴谋和盘托出……彼等方是主谋,臣实属被逼无奈,乞求陛下、丞相明察,饶臣一命,臣愿戴罪立功……”

满宠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王子服四人的心脏!奏疏中,董承不仅将所有的罪责,包括策划、联络、甚至一些他们四人根本不知道的细节,全都推到了他们头上,还极力描绘自己是多么无辜、多么被迫,甚至暗示自己是被四人用家人性命威胁!

“放屁!纯属放屁!” 种辑第一个崩溃,他发疯似的用头撞击着铁栅栏,发出咚咚的闷响,额角瞬间见血,“董承老狗!你血口喷人!当初是你找上我们!是你说的清君侧!是你许下的荣华富贵!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

吴子兰也状若疯魔,嘶吼道:“狗贼!我等视你为主,为你鞍前马后,你竟将我等卖得干干净净!你不得好死啊!”

王子服没有叫骂,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起自己是如何被董承的“大义”感动,如何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押了上去,却换来如此赤裸裸、如此卑劣的背叛!

这种被最信任的盟友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比简宇施加给他的酷刑更让他痛苦百倍!吴硕则是瘫软在地,失禁的恶臭传来,他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我们都被他骗了……”

“看来,诸位是认得出这笔迹,也听得懂这内容了。”简宇冷漠地看着他们从愤怒到崩溃的全过程,仿佛在欣赏一场排演好的戏剧。他示意狱卒将那份帛书拿到牢房栅栏前,展开,让四人能近距离看到那熟悉的董承笔迹和那鲜红的私人印信。

白纸黑字,印信鲜明!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四人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咆哮和咒骂,全部指向了他们曾经誓死效忠的“董国舅”。

等到他们的情绪稍微平复,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低声的呜咽时,简宇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现在,诸位可还有何想法?还想做那为‘忠义’献身的壮士吗?”

王子服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混合着血污和污泥,显得无比凄惨。他看着简宇,眼中已没有了恨意,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他惨笑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布摩擦:“呵呵……呵呵……成王败寇,夫复何言?只恨……只恨我王子服有眼无珠,错信了豺狼,害人害己……丞相,事已至此,我等无话可说……但求一死!只求……只求丞相看在往日同朝为官的情分上,饶过我等的家小……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他说完,挣扎着想要磕头,却被铁链锁住,只能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种辑、吴子兰、吴硕也纷纷哀求,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简宇的“仁慈”上。

牢房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和四人粗重绝望的喘息。简宇沉默地看着他们,目光深邃,无人能猜透他心中所想。片刻后,他缓缓道:“本相并非嗜杀之辈。董承家眷,已流放凉州。尔等家小,亦可同例。这是本相的底线。”

流放凉州,九死一生。但比起满门抄斩,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四人闻言,知道这已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后条件。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死志和一丝彻底的解脱。

王子服代表四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道:“谢……丞相恩典!我等……愿伏法!只求速死!”

简宇微微颔首,对满宠示意。满宠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一名狱吏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上前,托盘上放着四只粗糙的陶碗,碗中盛着清澈的液体,在火把下微微晃动。

“此乃鸩酒,入口片刻即生效,无甚痛苦。”简宇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饮下它,尔等之罪,便到此为止。尔等家小,可活。”

王子服、种辑、吴子兰、吴硕死死盯着那四碗毒酒,脸上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从背叛和绝望中解脱的渴望。在狱卒的“帮助”下,他们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陶碗。

王子服仰起头,看着漆黑如墨的牢房顶棚,仿佛想穿透这石壁,最后看一眼外面的天空,他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想我王子服一生……竟落得如此下场……恨啊!恨不听人言,误信奸佞,悔之晚矣!” 说罢,他闭上眼,将碗中毒酒一饮而尽。

种辑、吴子兰、吴硕也纷纷效仿,带着对董承的刻骨诅咒和对人世的最后一丝留恋,喝下了鸩酒。

毒酒入喉,不过片刻功夫,药力猛烈发作。四人的面色迅速变得青紫,眼球突出,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口中溢出白沫,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很快,抽搐停止,四人先后瘫倒在地,气绝身亡,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死不瞑目。

简宇冷漠地看着狱卒上前查验鼻息,确认死亡。然后对满宠吩咐道:“按约定,将其家眷登记造册,流放边地,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诺!下官遵命!”满宠躬身领命,声音依旧平稳。

简宇不再多看地上那四具刚刚失去生命的尸体一眼,仿佛他们只是几件被处理的垃圾。他转身,墨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在甲士的护卫下,离开了这充满死亡和背叛气息的诏狱深处。

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但他的心中一片冷硬。清除隐患,杀鸡儆猴,同时将背叛的种子种下,并维持自己“言出必行”和“有限度宽仁”的形象,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至于那些被流放到苦寒边地的家眷,他们的命运已与他无关。他遵守了不杀的承诺,但也不会多施舍一丝不必要的仁慈。

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冷酷而真实。

董承事件的余波逐渐在长安城平息,朝堂呈现出一种暴风雨后的短暂宁静。但丞相简宇的心中,并无丝毫懈怠。他深知,内部的威胁暂时清除,不过是解决了近忧;放眼天下,群雄割据,真正的挑战远未结束。

休养生息、积蓄实力是当前要务,但对他而言,“等待”从来不是被动无为。他的目光,早已越过司隶的关山,投向了西南方向那片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富庶险要之地——益州。

这一日,丞相府的核心书房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所有干扰。唯有墙角铜兽炉中升起的缕缕青烟,带着宁神的檀香,缓缓弥漫。简宇独自一人站在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前,地图上山川起伏、州郡城池标注得极为详尽。他身姿挺拔,如岳峙渊渟,深邃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紧紧锁定在益州的位置。

汉中张鲁,凭五斗米道蛊惑民心,实则外强中干,且与西川刘璋有杀母之仇,互相攻伐不断,取之不难……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汉中一带,眼神冷静。然,关键不在汉中,而在西川,在成都,在那个暗弱无能却据险而守的刘璋刘季玉。

他微微蹙眉。益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强行征伐,必是旷日持久之战,损兵折将,且恐荆州刘表、江东孙氏乃至北方残余势力趁虚而入。必须智取。

而智取的关键,在于从其内部瓦解。刘璋麾下,文武不和,东州士族与本土豪强矛盾重重,但其军中有一支柱,若能动摇,则西川防线可崩于内。这人便是手握重兵、骁勇善战,且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三师弟张任。

想到张任,简宇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昔日拜在枪神童渊门下学艺的情景恍如昨日。

他是大师兄,下面有三个师弟:二师弟张绣,性子活络略带不羁,却极重情义;三师弟张任,性格刚毅执拗,认死理,但天赋极高,一杆长枪尽得师父真传;四师弟赵云,入门最晚,当时还是个沉默坚毅的少年,如今也已名震天下……

岁月流转,二师弟张绣早已追随自己左右,成为麾下大将;四师弟赵云更是千里来投,忠心耿耿,勇冠三军。唯有这三师弟张任,学成之后,因缘际会,入了西川,先后为刘焉、刘璋父子效力,以其勇猛和忠诚,成为了西川军队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三师弟啊三师弟,”简宇心中暗忖,“你为人忠直,武艺超群,乃当世良将。可惜,明珠暗投。刘璋暗弱,非雄主之材,且性多猜疑,并非可托付终身之主。你空有一身本事,却要受那些庸碌之辈的掣肘,困守西川一隅,岂不可惜?”

一个缜密而狠辣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离间!必须在刘璋和张任之间,埋下猜忌的种子。刘璋本性多疑懦弱,而张任性格刚直,不善变通,更不屑于辩解,这离间之计,大有可为。而且,利用的是他们之间无人知晓的“同门之谊”,这层关系,此刻将成为最致命的毒药。

他离开地图,踱步到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案上,文房四宝陈列有序,一盏明亮的油灯将他的身影清晰地投在身后的书架上。他铺开一张上好的蔡侯纸,取过那支常用的狼毫笔,在端溪紫石砚中缓缓蘸饱了浓墨。

他并未立刻落笔,而是闭目凝神片刻,仔细斟酌着每一个用词,调整着信中的语气。这封信,是计划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既要能触动张任,勾起同门之谊,显得真诚而充满关切,又要使其内容足够敏感,一旦被刘璋或其耳目知晓,足以引发致命的猜忌。

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在纸上晕开,字迹矫若游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任师弟如晤:

自别师门,春秋迭易,山川遥隔,音问稀疏。然每每忆及昔日同随恩师习武,枪影寒芒,师恩厚重,兄弟情深,未尝不临风怀想,心驰神往。兄虽碌碌于朝堂俗务,然于师弟之消息,亦常留心探听。闻弟在西川,深受刘益州信重,统帅三军,威震巴蜀,兄心甚慰。吾弟之才,终得施展,不负师父当年殷殷教诲,为兄亦感与有荣焉……”

开篇是充满温情的回忆与问候,极力拉近因时空而疏远的关系。接着,笔锋悄然一转,切入正题:

“……然,兄近日偶闻蜀中之事,心甚为弟忧之。刘季玉性情暗弱,难辨忠奸,且益州士族盘根错节,排挤外来之士,恐非长久安身立命之所。弟秉性刚直,一心为公,然身处漩涡,难免遭小人嫉恨构陷。兄在朝中,执掌枢机,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如履薄冰,个中艰辛,高处不胜寒之感,想必弟身处一方重镇,亦能体会一二……”

这里开始植入猜疑的种子,点出刘璋的弱点和西川内部的倾轧,并将自己的“处境”与张任类比,试图引发共情,降低其心防。然后,是关键部分,言辞愈发恳切,却也愈发危险:

“……方今天下纷扰,英雄并起。朝廷虽有意重整河山,然力有未逮。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若能得明主守之,实为百姓之福,亦是我辈武人建功立业之机。然观刘季玉,非雄主之才,守成尚且不足,进取更是艰难,恐难保西川长久太平。弟乃当世豪杰,手握重兵,身处要冲,未来何去何从,不仅关乎自身前程,更系西川百万生灵之安危,不可不深思熟虑,早作打算也……”

这段话看似站在张任的立场,为其前程和西川百姓考虑,实则隐含了极大的挑拨和暗示,暗示张任有能力,甚至有责任选择更“明智”的道路。最后,以充满“关怀”和“承诺”的语气结尾:

“……兄知弟忠义,此言或有不妥,然实出于同门之谊,肺腑之言。万望弟谨慎处事,明哲保身。益州若有事,或弟欲另谋施展抱负之天地,切勿迟疑,可密信于兄。兄虽不才,必当竭力相助,虚位以待。纸短情长,言不尽意。望弟善自珍重,他日有缘,再把酒言欢,共叙同门之谊。

信写毕,他轻轻吹干墨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其小心折叠,装入一个普通的牛皮信封中,并未署名,只用火漆封口,盖上了一个无字的私章。

他唤来一名心腹侍卫。此人相貌普通,属于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沉稳,身手矫健。“将此信,安全送至益州成都,交到镇守大将张任手中。记住,要‘不经意’地让人知道你来自关中,但若被截获,宁毁信,毋被擒。”简宇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将信封递过。

“属下明白!定不辱命!”侍卫双手接过信,贴身藏好,躬身一礼,无声地退出了书房。

简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凉风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望着西南方向逐渐暗淡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深邃难测的弧度。

三师弟,这封信,便是为兄送你的第一份‘大礼’。他心中冷然道。刘季玉若截获此信,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对你心生芥蒂,甚至可能自毁长城。若此信顺利到你手中……以你的性格,即便不为所动,也必会心境波动,对刘璋的忠诚出现裂痕。无论哪种结果,都于我有利。

两川之地,我志在必得。而这第一步,就看你这枚棋子,如何落下了。他负手而立,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高大而莫测。一场针对西川的、不见刀光剑影的攻势,已然悄然发动。

处理完董承逆案和西川密信的简宇,并未有丝毫停歇。他深知,权谋与征伐如同利剑,可开疆拓土、清除异己,但真正要稳固根基,让这庞大的势力机器持续运转,乃至最终吞并天下,必须依赖坚实的经济实力。

连年的战乱、饥荒、流民,早已将中原大地啃噬得千疮百孔,民生凋敝,府库空虚。若不能尽快恢复生产,安抚流亡,再强大的军队也会因缺粮而溃散,再精妙的谋划也会因民怨而落空。

这一日,朝会之上,气氛与前些时日的肃杀略有不同。阳光透过未央宫高大的殿门,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百官依序而立,虽然依旧恭敬肃穆,但不少人的眉宇间带着对时局的忧虑。议题很快便转到了最紧迫的钱粮问题上。

大司农率先出列,面色凝重地奏报各地仓廪空虚、春耕在即却缺乏种子耕牛、流民聚集恐生变乱的窘境。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沉重。不少官员闻言,或窃窃私语,或摇头叹息,殿内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氛。

端坐于御座旁特设的丞相座上的简宇,面色平静地听着。他今日未着朝服,而是一身较为轻便的玄色深衣,更显干练。直到大司农奏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司农所奏,确是当务之急。民以食为天,军以粮为草。无粮,则民心不稳,军心不定,一切皆为空谈。”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一位刚刚被擢升不久、站在较为靠前位置的官员身上。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下颌留着整齐的短须,眼神锐利有神,站姿如松柏般挺直,透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气质。他便是新近被简宇征辟为司空掾的国渊。

国渊本是名士,因中原战乱避祸辽东,近日才返回关中。简宇素闻其才名,尤其是其精通政务、善于理财安民的长处,正是眼下急需的人才,便力排众议,予以重用。

“国渊。”简宇直接点名。

国渊闻声,立刻手持玉笏,迈着方正稳重的步伐出列,躬身应道:“臣在。”他的声音洪亮,不带丝毫谄媚。

“日前你所上《论屯田疏》,本相已详细阅览。其中‘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之论,深得我心。”简宇当众提及国渊的策论,既是肯定,也是定调,“如今关中历经战乱,地广人稀,而四方流民汇聚,无所依归。强兵足食,莫过于此。本相意决,即日起,在司隶及周边适宜州郡,大举推行屯田之制!以农养战,以战护农,积蓄国力!”

此言一出,殿中微微骚动。屯田并非新策,汉武帝时便有此制,但能在战后废墟上大规模推行,并成功与否,极大考验执政者的魄力和能吏的执行力。

国渊眼中闪过一道光,他没想到丞相如此雷厉风行,且如此看重自己的建议。他再次躬身,语气更加坚定:“丞相明鉴!屯田之利,在于化流民为编户,变荒土为良田,既可安民,又可实仓廪,强兵甲。然此事千头万绪,需得详定章程,选派干吏,方可收效。”

“不错。”简宇赞许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武将班列中一人,“韩浩将军。”

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将领应声出列,正是中护军韩浩。他早年便曾向简宇提出过类似的屯田建议,深知兵事与农事相辅相成之理。“末将在!”

“韩将军熟知军务,亦通农事,前番建言,本相亦记在心中。”简宇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部将,“此次大兴屯田,事务繁杂,非一人之力可成。现命你为典农中郎将,与国渊共同总领屯田事宜!你主外,负责划分田亩,调配军士、流民,提供护卫,督促耕作;国渊主内,制定方略,考核官吏,统计钱粮,厘定赏罚。你二人需精诚合作,若有难决之事,可直接禀报于本相!”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分工。韩浩有威望和武力,能镇住场面,协调军队参与屯田;国渊则精于行政管理和制度设计,负责民屯和总体规划。

韩浩与国渊对视一眼,齐声应诺:“臣(末将)遵命!必竭尽全力,以报丞相信任!”

散朝之后,简宇特意将国渊和韩浩召至丞相府的书房。相比朝堂的庄严,这里的气氛更侧重于实务。简宇让人挂起了一幅关中地区的详细地图,上面标注着河流、城池、官道以及大片因战乱而荒芜的土地。

“此处,渭水之滨,土地肥沃,灌溉便利,可设大型民屯区。”

“此地,靠近前线,需设军屯,且耕且守,以为屏障。”

简宇指着地图,与二人详细商讨。他并非一味下达命令,而是仔细倾听国渊关于如何分配土地、如何招募流民、如何设置管理官吏的具体设想,以及韩浩关于如何调动驻军参与垦荒、如何保障屯田区安全的建议。

国渊显然对此事思虑已久,侃侃而谈:“丞相,屯田之要,首在授田于民,使其安居。当计民置吏,明定课税。初年可免租税,贷以种子、耕牛、农具,使其有喘息之机。吏员考核,当以垦田多寡、粮产丰歉为准,优者赏,劣者罚。如此,民有所得,吏有所励,屯田可成。”

他言语清晰,条理分明,显示出极强的行政能力。

韩浩则补充道:“丞相,屯田之处,尤其是边地,需派兵护卫,以防盗匪及小股敌军骚扰。另,可调拨部分无战事之军队,专事屯垦,即为军屯。军士耕作,可自给自足,减轻百姓负担,亦能保持战力。”

简宇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或提出关键问题:“课税比例,当如何定,方能既充实国库,又不至盘剥过甚,挫伤屯民积极性?” “军屯与民屯,如何划分地域,方能互不干扰,各尽其利?”

三人在书房内反复推敲,直至日头偏西。简宇最终拍板:“好!便依二位之议。国渊,你即刻草拟详细章程,包括授田标准、租税制度、官吏设置考课之法,务求周密。韩浩,你负责勘定屯田区域,调配人手,整备农具、种子,并部署护卫。所需钱粮、人员,皆可报我,一律优先调拨!”

“诺!” 两人领命,眼中都燃烧着被委以重任的激情和使命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场轰轰烈烈的屯田运动在简宇的控制区内展开。国渊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才能,他制定的屯田条例细致入微,如同编织一张精密的大网。他亲自选拔了一批干练的官吏,分赴各地,清丈无主荒地,登记流民户籍,按照人口和劳力分配土地。他坚持公平原则,严厉惩处企图从中渔利的贪官污吏,使得政令畅通,百姓信服。

而韩浩则雷厉风行,他调动军队,修缮水利,开辟道路,将一处处荒芜之地变成井井有条的田垄。军士们放下刀枪,拿起锄头,在田间劳作;流离失所的百姓被组织起来,有了土地和希望,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广阔的田野上,出现了久违的繁忙景象。

简宇并未只是坐在长安城中听汇报。他不时轻车简从,亲自到长安郊外新开辟的屯田区巡视。他看到,在国渊和韩浩的得力管理下,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已被开垦成一片片整齐的田亩,绿油油的禾苗在春风中摇曳。负责管理屯田的典农都尉们兢兢业业,屯田的军民虽然劳作辛苦,但精神面貌已与之前流亡时的惶惶不可终日截然不同。

一次巡视中,简宇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对随行的国渊和韩浩说道:“昔日秦孝公用商鞅,废井田,开阡陌,奠定强秦之基。今日我等行屯田,虽形势有异,然其理相通。使民有恒产,则有恒心。仓廪实,则知礼节。此乃王业之基也。二位功不可没。”

国渊和韩浩连忙躬身:“此皆丞相运筹帷幄之功,臣等不过尽职而已。”

简宇微微摇头,目光深远:“屯田之事,关乎国本,非一日之功。望二位持之以恒,勿要懈怠。待秋收之时,若粮仓充盈,百姓安乐,便是对朝廷,对天下苍生最大的贡献。”

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是逐渐恢复生机的土地,前方是依然充满挑战的未来。

在大力推行屯田制的同时,简宇并未仅仅满足于制度上的安排。他深知,工具的改进对生产效率的提升,有时甚至比制度本身更为直接和显着。

政务之余,他常常独自在丞相府后院的工坊内,对着一些木料、铁器沉思、比划。这里堆放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和未完成的模型,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铁锈的味道,与府邸前院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仆役们只知道丞相近来常在此处,却不知具体在忙些什么。

这一日,春光明媚,正是春耕的关键时节。简宇命人召来了正在长安郊外屯田区忙碌的国渊和韩浩。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丞相府,官靴上还沾着田间的泥土。他们被引至后院那间不常对外开放的工坊。

“丞相,不知急召我等,有何要事?”国渊拱手问道,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显然屯田事务千头万绪,让他颇为操劳。韩浩也好奇地环顾这间充满“匠气”的工坊,不明白丞相为何在此地召见他们。

简宇今日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便服,袖口微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工坊中央摆放着的一件用上好硬木和精铁打制而成的物事。“二位且看此物。”

国渊和韩浩定睛看去。那是一件他们从未见过的犁具。与寻常所见笨重、辕杆笔直的长直辕犁不同,眼前这具犁的辕杆竟然是弯曲的!整个犁架看起来小巧玲珑了许多,在辕杆的前端,还安装了一个可以灵活转动的圆盘状部件(犁盘)。犁身上还有许多精巧的榫卯结构和可活动的部件,显得复杂而精致。

“丞相,这是……新式的犁?”韩浩带兵也知农事,一眼看出此物用途,但对其奇特造型感到疑惑。

“此犁,我称之为‘曲辕犁’。”简宇走到犁旁,用手轻抚过光滑的犁辕,语气中带着一丝创造者的自豪,“因其辕曲,故而得名。” 他开始详细解释其构造和原理,语速平缓却清晰:

“二位请看,此犁由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共十一个部件构成。”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各个部位,“与旧式直辕犁相比,其重大改进有三。”

“其一,改直辕、长辕为曲辕、短辕,并加设此犁盘。”简宇轻轻转动了一下辕头的圆盘,“如此改造,犁架变得轻巧,牛马牵引时,调头、转弯极为灵活,不再像旧犁那般需要偌大空地才能回转,可节省大量人力和畜力,尤其适合在田埂交错、地块不甚规整之处使用。”

国渊闻言,眼中已露出思索之色,他管理屯田,深知旧犁笨重、回转不便的弊端。

简宇继续演示,他指向犁身上几个关键的调节部件:“其二,便是增加了这‘犁评’和‘犁建’。”他动手演示起来,“你看,若推进此犁评,便会带动犁箭向下,使得犁铧入土更深,适于深耕;若提起犁评,犁箭向上,则入土浅,适于浅耕或中耕。如此,耕作的深浅便可随意调节,且有了规范,便于精耕细作,再非全凭农夫经验手感,时深时浅。”

他又指着那块略带弧度的铁制犁壁:“而这犁壁,不仅可破碎土块,更能将翻起的土垡推向一侧,减少了犁头前进的阻力,让耕牛更省力。”

简宇的讲解深入浅出,将曲辕犁的设计巧思和巨大优势阐述得明明白白。国渊和韩浩都是实干之才,越听眼睛越亮。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出这具曲辕犁在田间实际操作时,将比旧式直辕犁高效、省力多少!

“妙啊!妙不可言!”国渊忍不住抚掌赞叹,他围着曲辕犁转了两圈,仔细查看每一个细节,脸上充满了惊奇和钦佩,“丞相!您……您真是……渊从未想过,一具耕犁,竟可精巧至斯!直辕改曲辕,加设调节之器……这……这简直是巧夺天工!”

他因为激动,说话都有些断续,与他平日朝堂上那个言辞犀利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深知,此犁若推广开来,对屯田大业,对天下农事,将是何等巨大的推动!

韩浩也蹲下身,用手掂量了一下犁身的重量,又比划了一下转弯的弧度,粗犷的脸上满是震撼:“丞相!末将……末将真是服了!这犁,看着就轻巧!这要是在田里,得省多少力气,多耕多少地啊!您……您真是奇人!不仅精通军国大事,连这农工之巧,也如此……如此精深!”

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来表达内心的敬服。

看着两位得力干将如此反应,简宇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带着些许疲惫却满足的笑容。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区区小物,能利于农事,便足矣。奇人二字,愧不敢当。你二人觉得此犁可用便好。”

他收敛笑容,正色道:“召你们来,正是为此。屯田乃国之根本,效率至关重要。此曲辕犁,我已令将作监的良匠试制成功,其效能,确如方才所言。现命你二人,立即组织人手,依此图纸和样品,大量仿制,尽快分发至各屯田区,替换旧犁。务必要让工匠讲解清楚使用和调节之法,使屯田军民尽皆掌握。”

国渊和韩浩立刻收敛了兴奋之情,肃然躬身:“诺!请丞相放心!我等必以最快速度,将此新式耕犁推广下去!此乃利国利民之神器,定当全力督办!”

“好。”简宇点头,“此事关乎今秋收成,乃至明年军国用度,切不可怠慢。你等且去忙吧,若有难处,随时来报。”

“臣(末将)告退!”两人再次行礼,退出了工坊。离开时,他们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洋溢着发现宝藏般的喜悦和干劲,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实施这能极大提升效率的新工具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简宇轻轻舒了口气。他走到工坊的窗边,目光似乎越过了丞相府的高墙,看到了广袤的田野。他仿佛已经看到,成千上万具轻巧的曲辕犁,在肥美的土地上划开一道道笔直的沟壑,看到沉甸甸的谷穗在秋风中摇曳。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心中默念。制度与工具,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有了屯田之制,再有这曲辕犁之利,何愁仓廪不实,何愁大业不成?

很快,在国渊和韩浩的高效组织下,将作监及征调来的各地良匠开始了曲辕犁的批量制作。图纸被精心复制,标准被严格统一。一批批崭新的曲辕犁被运往各个屯田点。

屯田的军民起初对这造型奇特的犁具也将信将疑,但在经过指导使用后,立刻感受到了其巨大的优势——省力、灵活、耕得深、效率高!欢呼声和赞叹声在田间地头响起。原本需要壮劳力才能勉强驾驭的耕犁,现在甚至妇女老弱也能操作一部分;原本一天只能耕几亩地,现在效率几乎翻倍。

消息传回长安,简宇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过多置评。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推动计划向前迈出的又一步扎实的脚印罢了。但这一步,却让帝国的根基,在泥土的芬芳中,扎得更深、更稳。屯田的效率,因曲辕犁的普及,再次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为未来的一切,积蓄着更为雄厚的力量。

时光荏苒,自董承事件平息、屯田大计推行、曲辕犁普及以来,转眼已过数月。长安城乃至整个司隶、凉州地区,呈现出一派难得的复苏景象。

田野里,新式的曲辕犁在耕牛的牵引下轻快地翻动着泥土,绿油油的禾苗长势喜人;道路上,商旅往来渐频;被战火摧毁的城池和村落,也开始有了重建的迹象。

简宇任用了一批年轻有为、务实肯干的官员到凉州等地,他们按照简宇的方略,安抚流民,恢复生产,整顿吏治,使得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

未央宫中,少年天子刘协的生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兰平“润物细无声”的引导下,那些由简宇“发明”或“完善”的、极具趣味的象棋、五子棋、双陆等博弈之戏,以及精心编排的歌舞、搜罗来的新奇玩物,逐渐填满了他的闲暇时光。

起初,刘协或许还有一丝挣扎和愧疚,但当他在棋盘的方寸间体验到运筹帷幄的快感,在丝竹管弦中暂时忘却朝堂的烦忧,在珍玩异宝前感受到纯粹的愉悦时,那点微弱的抵抗便渐渐消融了。

兰平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读书读得烦闷时提议“手谈一局”,在他与伏皇后讨论经史感到压力时进献“新得妙舞”,并温言劝慰“陛下日理万机,正当放松心神”。

久而久之,刘协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这些娱乐,越来越习惯于将繁琐的政务“托付”给“能干”的丞相,而将自己沉浸在兰平为他营造的、安全又舒适的享乐世界里。

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但那是沉迷于逸乐的空洞笑容;他上朝的次数少了,即便上朝,也多是精神萎靡,对简宇的奏报几乎言听计从。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笼罩着深宫。

丞相府书房内,烛火常明。简宇每日处理着如山般的政务文书,听取各地官员的汇报,批阅关于屯田、水利、吏治、民情的奏章。他面容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掌控着这个庞大机器每一个齿轮的运转。偶尔,他会听取兰平关于宫中情形的密报。

“陛下近日沉溺于象棋,常与宫人对弈至深夜,对五子棋亦颇有兴致……昨日观新排演之《鱼龙曼衍》舞,龙颜大悦……”兰平垂手恭立,低声禀报。

简宇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眉心,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峻的笑意:“嗯,甚好。陛下能安心颐养,是社稷之福。你做得不错,继续小心伺候,务必让陛下……舒心。” 他特意加重了“舒心”二字。

“奴才明白。”兰平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简宇的计划稳步推进:内部,天子逐渐被“驯化”;外部,生产恢复,民心渐安。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危机总是不期而至。

这一日,简宇正与几位心腹幕僚商议调整关中部分地区赋税的事宜,书房内气氛严肃而专注。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低声的呵斥和来人气喘吁吁的禀报声。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豫州急报!”

书房内的商议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简宇眉头一皱,沉声道:“进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满尘土的信使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插着三根羽毛、象征最高紧急级别的军报蜡书。他的脸色因长途奔驰而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中充满了惊惶。

“丞相!豫州……豫州急报!淮南袁术,联合荆州刘表,起大军犯境!现已攻破数县,兵锋直指谯郡!樊城方向亦告急,刘表麾下大将文聘,率水陆军猛攻!毛玠大人拼死抵抗,然贼势浩大,情势万分危急!请丞相速发援兵!”

信使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显然前方的战况极其不利。

“什么?”

“袁术和刘表联手了?”

“怎会如此突然!”

在场的幕僚们闻言,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正是:

疮痍未愈狼烟起,秣马厉兵又此时。

欲知乾云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