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初时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与濒死的灰败。渐渐地，焦距凝聚，映出了张小凡平静的面容。蕾欧娜的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却牵动了体内严重的伤势，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只能无力地躺了回去。
“……是……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为……什么……”
她没有问“这是哪里”，也没有问“你想做什么”，而是执着于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救她？这个精灵，这个她视作必须跨越的强敌，这个两次轻描淡写击败她的存在，为何会在她最绝望、被族人背叛的时刻，向她伸出援手？
张小凡看着她眼中交织的痛苦、戒备与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希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何要自毁血脉，反抗格罗姆？”
蕾欧娜身体一颤，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屈辱与愤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与茫然取代。她闭上眼，仿佛不愿回忆那被最信任、最敬畏之人当作弃子与祭品的绝望一幕，牙关紧咬，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宁死……不为傀儡……”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我救你的缘由？”张小凡声音平淡，“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清真相，才有机会……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一切。”
活下去……
这三个字，对于此刻本源枯竭、灵魂受创、几乎半只脚踏入冥河的蕾欧娜而言，是何等的奢侈与……诱惑。她能感觉到，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她近乎干涸的体内，勉强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而这股生机，似乎源自这棵巨大无比、散发着让她不适却又无法抗拒的生命气息的古树。
是精灵族的生命之树？他竟然带她来到了曦光城的核心？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本就混乱的意识更加眩晕。
就在这时，她灵魂深处那被混沌归墟之气暂时安抚的契约锁链，似乎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再次躁动起来！暗红色的阴影如同毒蛇般扭动，更加疯狂地侵蚀着她的灵魂，剧痛远超肉体上的创伤，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张小凡眼神一凝，知道不能再拖延。那核心符印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一旦格罗姆远程催动，或者这锁链彻底侵蚀掉蕾欧娜最后的灵智，一切就都晚了。
“忍住。”他低喝一声，不再犹豫，那缕蕴含着“归墟”意韵的混沌之气，如同最精准的刻刀，避开了那些躁动的锁链主体，直接刺向了隐藏在灵魂本源深处的那个核心符印！
“呃啊——！”
蕾欧娜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又被最冰冷的利刃切割！那核心符印是格罗姆意志的延伸，蕴含着化神后期强者的法则烙印，岂是那么容易撼动？混沌归墟之气与那符印激烈碰撞、湮灭，产生的灵魂层面的震荡，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撕碎！
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从嘴角溢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凭借着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屈与倔强，硬生生扛住了这非人的痛苦，没有让自己再次昏迷过去。
张小凡全神贯注，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操作，如同在豆腐上雕刻，力度稍大，便会伤及蕾欧娜的灵魂根本；力度稍小，则无法撼动格罗姆的烙印。他必须凭借对混沌归墟之道的绝对掌控，在湮灭符印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蕾欧娜。
时间一点点流逝。树宫内寂静无声，只有蕾欧娜压抑的痛哼与张小凡沉稳的呼吸交织。
终于，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细微的碰撞与消磨后，那暗红色的核心符印，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玻璃碎裂般的轻响，表面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痕！
有效！
张小凡精神一振，正欲一鼓作气——
突然！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剑，射向树宫之外某个阴影角落！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揽住蕾欧娜，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方横移数尺！
嗤！嗤！嗤！
三道漆黑如墨、没有丝毫能量波动、却散发着极致锋锐与死亡气息的短梭，如同撕裂空间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原先所在的位置，深深没入了由生命能量凝聚的光榻之中！那光榻被击中的部位，瞬间变得灰暗、腐朽，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生机！
有刺客！而且是在生命之树核心区域、月祭司居所附近的树宫内发动的刺杀！
来人实力极高，隐匿手段更是惊人，连张小凡都直到攻击临体的前一刻才察觉到那丝几乎融入环境的杀意！
“找死！”
张小凡眼中寒光一闪，并未因刺杀而中断对蕾欧娜灵魂的治疗。他左手依旧虚按在蕾欧娜额头，维持着混沌之气的输送，右手并指如剑，看也不看地对着那阴影角落的方向凌空一点！
“归墟。”
一道细微的灰色指力破空而去，速度不快，却仿佛锁定了那一片空间的所有“存在”。
阴影中传来一声闷哼，一道模糊的身影被迫显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潜行状态中强行“挤”了出来！那是一个笼罩在纯黑紧身衣中的瘦小身影，与之前在银月防线外刺杀张小凡的刺客装扮类似，但气息更加阴冷晦涩，显然实力更强。
他（或她）手中握着一对奇形的弯刃，刃身流淌着幽绿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此刻，他胸口微微凹陷，显然被刚才的归墟指力所伤，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对方在全力救治他人的情况下，是如何如此精准地捕捉到他的位置并发动反击的？
没有丝毫犹豫，这名刺客身形一晃，化作数道残影，试图再次融入阴影遁走。
“留下吧。”
张小凡声音冰冷，混沌领域瞬间扩张，将整个树宫内部笼罩！那刺客化作的残影在闯入领域的瞬间，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降，隐匿效果瞬间失效！
与此同时，树宫外的警报也被触发，强大的魔法结界瞬间升起，将整个树宫封锁！月祭司艾莉丝的身影伴随着璀璨的月华出现在门口，她看着宫内的情形，尤其是那显形的高阶刺客，脸色瞬间冰寒。
“影刃大师‘幽鬼’？！霍恩长老，你竟敢勾结外族，在王城核心行刺？！”艾莉丝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她瞬间认出了这名刺客的来历，正是精灵族内部一个极其隐秘、据说早已消亡的古老刺客组织成员！而能调动这等存在在王城核心行刺的，内部必然有地位极高之人配合！
那被称为“幽鬼”的刺客见行迹败露，退路被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手中淬毒弯刃投向光榻上的蕾欧娜，同时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起来——他要自爆元神，同归于尽！
“冥顽不灵。”
张小凡冷哼一声，心念一动，混沌领域骤然收缩，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将“幽鬼”连同他即将爆发的元神之力死死禁锢在内！那投向蕾欧娜的毒刃，也在进入领域范围的瞬间，被混沌归墟之力侵蚀、化为凡铁，叮当落地。
下一刻，那被压缩到极致的领域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被强行捂住的爆响。“幽鬼”膨胀的身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下去，眼中神采彻底黯淡，最终化作一蓬黑色的尘埃，被混沌领域彻底湮灭、净化。
树宫内重归寂静，只有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杀意与灵魂自爆被强行扼杀的余波，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张小凡散去领域，看都未看那刺客留下的尘埃，目光重新落回蕾欧娜身上。经过这番变故，他察觉到，那核心符印上的裂痕，似乎因外界强烈的能量冲击与杀意刺激，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
他不再耽搁，凝聚心神，引导着混沌归墟之气，再次小心翼翼地落向那道裂痕。
这一次，水到渠成。
咔嚓！
伴随着一声更加清晰的碎裂声，那暗红色的核心符印，终于在混沌归墟之力的持续消磨下，彻底崩碎，化为精纯的灵魂能量，被张小凡引导着，反哺回蕾欧娜近乎枯竭的灵魂本源。
缠绕在她灵魂上的那些暗红锁链，随着核心符印的破碎，如同失去了源头，迅速变得黯淡、虚幻，最终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缓缓消融。
蕾欧娜猛地睁大了眼睛，感觉灵魂深处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与束缚感，骤然消失！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虚弱感，同时涌了上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张小凡，看着他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仅救了她，还……解除了格罗姆的控制？
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中盘旋，但极度的虚弱与灵魂创伤修复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无法抗拒，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不再紧锁，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张小凡缓缓收回手掌，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并清除了最致命的契约枷锁。
艾莉丝走到他身边，看着光榻上气息平稳下来的蕾欧娜，又看向地上那摊刺客留下的黑灰，脸色凝重无比。
“是霍恩长老的人。”艾莉丝语气肯定，带着一丝痛心与愤怒，“他竟敢勾结‘影刃’，在生命之树下动手……王庭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必须清算的时候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目光深邃：“格罗姆不会善罢甘休，内部的毒瘤也必须清除。风暴，要来了。”
树宫之外，夜色深沉。曦光城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王权的暗涌与外部强敌的威胁，已然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罗网。而刚刚缔结下微妙联系的张小凡与蕾欧娜，无疑正处于这风暴漩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