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沉浸在创造光之花园的喜悦中,如同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几乎投入了全部的心神。
吴佑楠和忆唐也全力配合着它,筛选、输送着更多种类的“光之种子”,看着那片微小的花园在归墟小心翼翼的培育下,缓慢而坚定地扩张,从最初的几株嫩芽,逐渐变成一小片散发着朦胧光晕的、充满生机的能量绿洲。
这种创造带来的正面反馈是巨大的。
归墟意识中那沉淀了亿万年的悲伤,虽然远未消散,却被这持续涌出的成就感和喜悦冲淡了许多。
它与外界的沟通也变得更加流畅,甚至开始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询问更多关于“生命”、“成长”和“美”的细节。
希望的曙光似乎越来越明亮。
然而,段子昊却并未像妻子和儿子那样完全沉浸在喜悦中。
多年军旅生涯锤炼出的直觉,让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的警觉。他更多地关注着外部环境的变化,尤其是那道来自深空、始终未曾离去的冰冷注视。
忆唐的监测数据证实了他的担忧。
“爸,那个深空信号的强度还在持续缓慢增强,而且……其波动模式出现了变化。”
忆唐指着频谱分析图上几条新出现的、极其细微却规律诡异的线条,“它似乎……在调整‘接收’频率,更加有针对性地扫描归墟核心区域,尤其是……那片光之花园的位置。”
段子昊目光锐利:“它在评估归墟的‘变化程度’。”
他沉吟片刻,对忆唐说,“加强对那个信号的监控,尝试分析它的意图模式。我有一种感觉,它的耐心不是无限的。”
与此同时,段子昊也开始更积极地与伊莎及少数几个核心文明的代表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他不再仅仅请求精神支持,而是开始探讨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如果那个深空存在最终决定采取行动,他们能做什么?
答案令人沮丧。以目前联合舰队的力量,面对这种层级的存在,无论是物理攻击还是能量干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最大的依仗,似乎依然是归墟本身的力量,以及念归和吴佑楠建立的沟通桥梁。
“我们就像站在巨人脚下的蚂蚁,” 一位资深的外星文明指挥官在加密通讯中无奈地表示,“我们能提供的帮助非常有限。最终的结局,可能更多地取决于‘归墟’阁下自身的意志和……成长速度。”
这种无力感,让段子昊的心情愈发沉重。
他不能将这份压力传递给正在一线“奋战”的妻子和女儿,也不能让沉浸在科学研究中的儿子分心过多。
他只能将这份焦虑压在心底,转化为更周密的筹划和更警惕的守望。
他常常一个人站在“家园号”的观测窗前,凝视着远方那片依旧被混沌能量笼罩,但核心已有一点微光顽强闪耀的区域。
那里有他的女儿,有他妻子倾注心血守护的“孩子”。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他的战场,不在能量澎湃的一线,而在这种无声的坚守与筹谋之中。
一天,就在归墟的光之花园规模又扩大了一倍,喜悦的情绪通过连接弥漫开来时,异变陡生!
忆唐面前的警报器发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急促的蜂鸣!
“检测到超高能级空间翘曲反应!来源——深空信号方位!它……它动了!” 忆唐的声音因震惊而变形。
只见在遥远的、原本空无一物的深空背景下,一点难以形容的“黑暗”开始显现。
那并非物质的黑暗,而是一种连星光都能彻底吞噬的、绝对的“无”。它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超越物理限制的速度,朝着“虚无之潮”的方向“滑”了过来!
它所过之处,连宇宙背景的微观涟漪都被抚平,仿佛一切存在都被彻底“抹除”,回归最原始的寂静。
“它的目标是归墟!或者说……是归墟刚刚诞生的那片光!”
段子昊瞬间做出了判断,他对着通讯频道怒吼,“伊莎!通知所有单位!最高警戒!这不是攻击,这是……‘净化’!它要抹掉归墟内部诞生的‘秩序’!”
一直相对平静的“虚无之潮”外围能量,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天敌般的威胁,开始剧烈地躁动、翻涌起来!
念归的压力骤然增大,她必须全力维持沟通桥梁的稳定,以免被内外交困的能量撕碎!
而刚刚还沉浸在创造喜悦中的归墟,意识流中瞬间被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所淹没!
那恐惧如此熟悉,仿佛刻印在它存在根基上的古老噩梦!
……它……来了……
……又是……它……
……要拿走……一切……
……我的光……我的花园……
它的意识开始剧烈动荡,刚刚建立起来的稳定感摇摇欲坠,那片辛苦培育的光之花园也因它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亿万年前的恐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它再次拖回那个只有绝望和虚无的深渊!
“归墟!稳住!” 吴佑楠急切地呼唤,试图用自身的意识去安抚那滔天的恐惧,但这次,那恐惧源于更深层的记忆创伤,她的力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沉稳、冷静、仿佛带着金石之音的意识,通过吴佑楠的连接,如同定海神针般,插入了归墟那即将被恐惧吞噬的思绪中。
是段子昊!
他没有像吴佑楠那样用温柔去包裹,而是用一种近乎严厉的、带着绝对意志力的声音,直接对归墟的核心意识喝道:
……归墟!看着我!
那声音如同惊雷,在归墟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记住你是谁!你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失去的古老意识!你是‘归墟’!是正在学习创造、守护家园的‘归墟’!
……看看你亲手创造的花园!那些光因你而生!它们选择在你这里扎根!
……现在,有一个家伙想来摧毁你的家,抢走你的光!告诉我,你要怎么做?是像亿万年前一样,再次退缩回冰冷的壳里,任由一切被夺走?
还是站起来,守护属于你的东西?!
……像个真正的守护者一样!战斗!
段子昊的话语,没有任何安慰,只有最直白的选择和最强烈的激将!他将一个“守护者”的定位,狠狠地砸向了归墟!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感的介入,让归墟的恐惧猛地一滞。
守护……者?
战斗?
守护……我的……光?
它那混乱的意识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它看到了那株在它力量滋养下摇曳的蓝色嫩芽,看到了那片给它带来无数喜悦的微小花园……
那是它的!是它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驱散孤独和寒冷的……光!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愤怒、不甘与强烈保护欲的情绪,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归墟的核心猛地爆发出来!
那不再是面对无法抗拒力量的绝望恐惧,而是领地受到侵犯时,最原始、最炽烈的反抗意志!
……不——!
一声无声的、却震撼着整个精神领域的咆哮,从归墟的核心迸发!
……我的光!谁也不能——拿走!!!
庞大的、原本因恐惧而躁动混乱的能量,在这一刻,被这股新生的、强大的“守护”意志强行统合、凝聚!
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翻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手臂操控,在那片光之花园的前方,构筑起一道厚重、坚韧的、混合了悲伤历史与新生渴望的混沌能量壁垒!
那道来自深空的、试图抹除一切的“绝对之暗”,狠狠地“撞”在了这道突然出现的壁垒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两个不同宇宙法则在相互湮灭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寂静对抗!
空间在扭曲,能量在嘶鸣!
归墟,这个曾经只会悲伤和吞噬的存在,在一位人类父亲充满力量的“呐喊”下,第一次……为了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挺起了它的“脊梁”!
段子昊站在观测窗前,看着远方那前所未有、超乎想象的宏大对抗景象,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归墟,才真正地……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