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站在莱恩身边沉默着。
就连直播间的弹幕，此刻也出奇地干净。
那些日常插科打诨的观众在看到莱恩脸上那混杂着泪水与幸福的表情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这一关，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我从未见过莱恩大人这个样子。】
【月下独酌】：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片宁静的湖。但这片湖水，最是噬人。
【战地史官】：他所渴望的是时间的逆流。而时间，是连神明都无法拨动的指针。
薇薇安能感觉到莱恩全身肌肉的放松，那是卸下了一切防备与责任的姿态。
他在这个幻境里不再是卢卡斯家族的少主，不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更不是那个时刻要提防诅咒的狼人战士。
他只是一个……回家的孩子。
薇薇安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带着一丝羡慕。
她作为秦瑶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幻想。
幻想在一个冬夜能回到父母身边，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啃着干硬的面包，对着永远不会灭的电脑屏幕。
他们的渴望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但她还是清醒了。
因为她的梦里有致命的bUG，有那个叫王总的，代表了现实世界所有油腻与烦躁的符号。
可莱恩的梦里，没有。
他的梦，太完美了。
完美到不像是虚构的幻境，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永不褪色的黄金时光。
怎么打破它？
薇薇安的视线在镜中那个完美世界和身边这个真实的大厅之间来回移动。
镜子里，有他逝去的亲人，有他向往的和平，有他所有痛苦的解药。
而镜子外……有什么？
有遍地的废墟，有随时会到来的敌人，有还不完的家族债务和一个天天压榨他的吸血鬼老板。
这对比，简直惨烈到毫无胜算。
“莱恩……”薇薇安试着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他的所有感官，都已经被那个完美的世界所占据。
薇薇安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在脑中飞速进行“Swot分析”，试图找出这个完美竞品的弱点。
优点：情感价值拉满，用户体验极佳，能满足核心用户的终极需求。
缺点：……
缺点是什么？
它没有缺点。
恰恰相反，是自己所在的这个现实世界，充满了缺点。
就在这思维的死胡同里，薇薇安忽然愣住了。
她看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被所有人爱着围绕着的莱恩。
然后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那双苍白的手上。
她好像……找到那个唯一的变量了。
在那个完美的世界里，一切都很好。
卢卡斯部落兴盛，没有诅咒，父亲健在，族人欢笑。
一切，都完美得……不需要任何改变。
也就不需要任何……挣扎。
更不需要一个来自异世界，麻烦、狡猾、贪婪、但会和他并肩作战的……吸血鬼盟友。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薇薇安上前与莱恩并肩而立，一同凝视着镜中的盛景。
她轻声说了一句：
“可这个世界里……”
“没有我。”
时间，仿佛在此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莱恩那原本完全沉浸在幻境中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僵硬地转过头，那双蓄满了泪水的金色眼眸，焦点在挣扎，在凝聚。
莱恩看着身边这个真实的，纤瘦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红色的眼眸里映照着他此刻迷茫样子的薇薇安。
她就站在那里。
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浑身都是缺点。
她贪财，虚荣，爱演戏，嘴巴又毒，总是想尽办法从他身上榨取剩余价值。
她不是他的亲人，更不是他的族人。
她只是一个……麻烦的盟友。
一个会在图书馆里用跑调的歌声对抗精神攻击的疯子。
一个会在被猎魔人追杀时，还能冷静地利用鹿头机关反杀的赌徒。
一个会在面对纯血黎明的攻心计时，勇敢地站出来宣告“我们是盟友”的，废墟上的女王。
莱恩的视线从薇薇安脸上，移回到了镜子上。
镜中的世界依旧温暖，依旧完美。
父亲的笑容，族人的欢歌，都没有改变。
可莱恩在这一刻却敏锐地察觉到，那个世界里……少了点什么。
是的，那里没有危机，没有挑战，没有需要他用利爪去守护的东西。
那里……没有薇薇安。
没有那个会在战斗中笨拙地为他撑起血盾的女人。
没有那个会在他迷茫时，用匪夷所思的逻辑拆穿历史谎言的女人。
没有那个在篝火边，与他分享同样孤独的灵魂。
一个是完美的过去。
一个是残破但却有着她的现在。
一道裂痕出现在莱恩面前的镜子上。
随着他内心世界的剧烈冲突，裂痕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镜面。
镜中温暖的黄昏世界在裂痕中变得扭曲、失真。
父亲慈祥的脸庞也开始变得模糊。
【！！！镜子裂了！】
【我的天，就这一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夜与蔷薇cp后援会会长】：简单？不！这一点也不简单！她在逼莱恩大人做出选择！是选择一个完美但没有她的过去，还是选择一个残缺但有她的现在！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告白！
【战地史官】：她在用极度自信且霸道的方式宣告：我，即是价值。
莱恩那原本贴在镜面上想要感受温暖的手……握成了拳。
镜中幻象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父亲的身影在呼唤他回家。
回家？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个正看着他的薇薇安，想起了在城墙上她指着废墟，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规划着未来。
那一刻，莱恩才意识到。
他要守护的家，不是在那个回不去的过去。
而是在这个需要用双手和利爪，一点点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未来。
“吼！”
莱恩举起拳头，不是为了拥抱那虚假的幻影，而是为了—砸碎它！
“砰！！！”
镜面在他的重拳之下，瞬间爆裂！
无数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碎片如同烟火在空中炸开，然后又在顷刻间化为虚无。
承载了他所有思念与遗憾的完美世界，消失了。
镜之大厅，重归寂静。
莱恩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收回拳头，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而破皮流血的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随后莱恩抬起头，那双金色眼眸中的迷茫与脆弱都已退去，目光清澈，只剩下了……坚定。
他看着薇薇安眼神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喊了她的名字。
“……薇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