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李存勖,比那时看起来年长了不少,眉宇间充满了疲惫、颓唐和某种心死般的麻木,只有偶尔抬眼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锐利,才依稀能找到当年那个年轻枭雄的影子。
“时空……真的错乱了?还是我并未完全脱离五代十国那个时间线?”朱慈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强行压下疑惑,决定接触此人。无论原因如何,在此地遇到一个“熟人”,尤其是李存勖这样身份特殊、命运多舛的人物,或许能提供关键信息。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隐匿的星槎,如同鬼魅般掠过草丛,出现在李存勖前方不远处。
李存勖正拄着断剑,望着溪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发呆,眼神空洞。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猛地抬头,残存的警惕让他握紧了断剑,但当看清朱慈兴的样貌和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时,他明显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你……你是……”李存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不确定。朱慈兴的容貌与他记忆中在洛阳城外有一面之缘的那个神秘人极为相似,但气质似乎更加深沉内敛,而且出现在此地,太过诡异。
“晋王世子,别来无恙?”朱慈兴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淡然,“或许,我如今该称呼你为……陛下?”他从李存勖的状态和年龄推断,此时很可能已是李存勖人生的后期,甚至可能是其称帝之后。
这一声“陛下”,如同惊雷般在李存勖耳边炸响。他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骇,有回忆,有痛苦,更有一种被戳穿最不堪秘密的羞愤与绝望。
“你……你究竟是谁?!是朱温的鬼魂派来的?还是那些叛徒请来的妖人?!”李存勖嘶声道,断剑指向朱慈兴,但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朱慈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远处仍在进行的零星追杀,道:“此地非谈话之所。若不想被乱兵发现,随我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李存勖怔怔地看着他,又回头望了望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那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眼前这个神秘人物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的好奇,压倒了一切。他颓然放下断剑,哑声道:“……带路。”
朱慈兴带着李存勖,轻易避开了散落的溃兵和追骑,回到了星槎所化的“巨石”旁。他挥手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内部柔和的光芒透出。
李存勖看着这超乎想象的景象,眼中惊异之色更浓,但出乎朱慈兴意料,他并没有过多犹豫,反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跟着走了进去。
星槎内部简洁而充满异域科技感的环境让李存勖有些无所适从,但他很快被中央操控台旁,那散发着温和光芒的传国玉玺吸引了目光。作为曾经的中原皇帝,他对这象征着天命的神器有着本能的感应和渴望,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而复杂。
朱慈兴没有解释玉玺的来源,只是示意他坐在一旁,然后从星槎内置的储备中取出清水和一份简易的应急食物递给他。
李存勖显然是饥渴交加,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吃过东西,喝下水,他的精神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但那股沉沉的暮气却并未散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朱慈兴看着他,缓缓开口,“你如何从雄踞河东、虎视天下的晋王,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据我所知,你已覆灭后梁,登基称帝,建立后唐,威震天下才是。”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李存勖心中那扇封闭了痛苦与悔恨的大门。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混杂着脸上的污垢流淌下来。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仰头看着星槎顶部模拟出的星空(星槎的自我修复界面),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凄厉而苦涩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称帝?后唐?是啊,朕是皇帝……可朕这个皇帝,如今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他笑得浑身颤抖,泪水肆意横流。
朱慈兴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他知道,眼前这个人需要宣泄。
良久,李存勖的笑声才渐渐停歇,化为沉重的喘息和呜咽。他用肮脏的袖子狠狠擦了把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开始用沙哑的嗓音,讲述他那如同流星般璀璨而又急速陨落的一生。
他的讲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时而充满骄傲,时而溢满悔恨。
他讲述了自己如何继承父亲李克用的遗志,在潞州之战中大败梁军,稳住基业;如何以少胜多,在柏乡等地歼灭梁军精锐,声威大震;如何步步为营,攻灭桀燕,驱逐契丹,最终在魏州称帝,国号大唐(史称后唐),继承唐室正统。
“那时,朕意气风发,视天下英雄如无物!”李存勖眼中闪烁着回光返照般的光芒,“朱温老贼已死,梁室内部倾轧,朕亲率大军,奇袭汴梁,一战而定!梁末帝朱友贞自焚,伪梁覆灭!朕入主洛阳,天下诸侯,莫不俯首!岐国、前蜀,相继平定!四海之内,唯朕独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昔日睥睨天下的豪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人生最巅峰的时刻。
但紧接着,他的语调急转直下,变得低沉而痛苦。
“可是……得了天下,又如何?”他喃喃道,眼神再次黯淡,“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朕……朕忘了这个道理。”
他开始剖析自己的失败,言语中充满了血淋淋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