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耿星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屏幕上,刘莉白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哀伤的旋律,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琴键上,仿佛是在无声地控诉。
弹幕与礼物特效疯涨,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彻底淹没。
“加油妹妹。”
“我们与你同在!”
“心疼。”
耿星汉面无表情地切换账号。
下一个是刘和健的遗孀,王爱悦。
视频里的她永远是一张憔悴的脸,对着镜头哭诉,恳求屏幕前的好心人帮扶一下丈夫生前苦心经营的学校。
三天了!
李若荀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而这些人,却趁着信息差掩盖事实真相,煽动无数不明真相的人,颠倒黑白!
“啪。”
手机被重重地倒扣在沙发上。
“她们不是好人!”
耿星汉的声音嘶哑,整个人透着一股焦躁。
“她们要是好人,就不会利用家人的死来赚钱!”
他扭头看着程嘉佳,像是急切地想从同伴那里获得一丝肯定。
程嘉佳的心脏猛地抽紧。
她用力点头,声音坚定:
“是的,星汉,是这样的。”
她伸出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耿星汉是孤独的。
程嘉佳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的精神世界太过丰沛和独特,以至于现实世界里几乎无人能够踏足。
李若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走进他内心,并且被他毫无保留接纳的朋友。
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几天前。
那时她用《山守》的官方账号发布了获奖的喜讯,艾特了所有主创,包括李若荀。
她想着,第二天一早醒来,会看到李若荀的转发和回复,会看到国内铺天盖地的祝贺,会看到他们回国后排得满满的采访和庆功宴。
然而,她打开手机,看到的不是恭喜,而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质问和谩骂。
【这是真的吗?李若荀杀人了?】
【耿导清不清楚内情啊?这个时候发获奖消息是不是不太好?】
【不要啊,那《山守》岂不是要下架了!天哪,咱们国内好不容易出个获大奖的电影别给封了!】
【我那时候就说了,当初就不该找李若荀演!】
程嘉佳心想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白得像纸。
他们火速先飞回京市,几乎没有停留,就马不停蹄地转机锦城。
可到了锦城也没用。
李若荀是重案嫌疑人,被警方完全控制,IcU病房外都有专人看守,相关办案人员和医护人员以外,也就只有律师能申请见面。
所幸,陈思月、韩义、刘学宏他们都第一时间赶到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至少能在陆宁宣需要任何信息时做出反应。
“我们得离他近一点。”
耿星汉这么说着,直接在医院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全款买下了一套公寓,当作他们临时的据点。
《山守》也就陈景一个投资方,光凭票房分账耿星汉都成了亿万富翁。
更何况如今他凭借《山守》拿了金狮奖,未来几十年,恐怕都会有投资人排着队把钱送到他面前。
买一套房子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公寓客厅里,耿星汉依旧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脑子里在进行着怎样的风暴。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猛地抓起手机,面部的肌肉扭曲在一起。
网络上,“耿星汉”的账号动了。
他回复网友:【假的,有隐情。】
在一条痛骂不该找李若荀饰演主角的评论下,这个账号又回复:
【怎么不该找若荀演??我不找他找谁?难不成找你吗?】
几分钟后,耿星汉的个人微博更新了一条动态:
【我无条件支持若荀,他是我最好的主角!】
这一通发疯,瞬间引爆了舆论。
于是,那股原本全部倾泻在李若荀身上的滔天怒火,立刻就分出了一股洪流,朝着耿星汉奔涌而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杀人犯的朋友能是什么好东西?】
【娱乐圈的毒瘤,和李若荀一丘之貉!】
【作品和人品果然不能关联,刚拿了个奖就飘了?要求封杀劣迹艺人导演!】
【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是个有才华的艺术家,呸!瞎了我的狗眼!】
耿星汉气得在客厅来回踱步!
他可真想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发出去!
可陈思月告诫他的话在耳边回响——警方正在调查的案件详情不能随意在网上传播。
他只得作罢,胸口憋着一团火,无处宣泄。
他干脆也注册了一个抖音号。
点开李若荀本人的账号,最新的一个视频还是梨市演唱会的预热宣传。
视频的播放量高得吓人,而下方的评论数,更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五百万条。
耿星汉盯着那个数字,感觉自己似乎完全小看了这次事件的舆论波及范围。
这不是播放量,不是点赞,而是实打实的五百多万条评论啊!
整个评论区已经彻底沦为了战场。
耿星汉忽然注意到,许多攻击者的头像和主页信息显示,他们不是娱乐圈的受众。
这些人或许一辈子都没听过李若荀一首歌,没看过他一部电影,更不可能去了解他。
但刘家母女那完美的“受害者”形象,成功点燃了他们心中最朴素的正义感,以及对社会不公、对权贵阶层积压已久的怨恨。
李若荀这个名字,在此刻已经不再代表他自己。
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靶子,一个可以让无数人宣泄心中愤懑的完美对象。
无数不知道真相的人,被那对母女精心编织的故事所误导,被自己心中朴素的正义感所驱使,最终沦为了别人博取利益的工具,而不自知。
一种冰冷的恐惧,毫无征兆地从耿星汉的内心深处升起。
明明是白天,他却感觉四周的光线正在被一种无形的黑暗吞噬。
那黑暗由这五百万条评论里的每一个字汇聚而成,粘稠,冰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要将那个躺在IcU里,连呼吸都依赖机器的人彻底淹没,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这恐惧中,耿星汉忽然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庆幸。
他庆幸,李若荀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念头闪过,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沙发滑坐到地毯上,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