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医生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连接在他身上的各项监护仪器。
所有的数值都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内波动,没有任何报警的迹象。
楚医生捶了一下旁边的墙,眉头越锁越紧,终于无奈地泄出一口气。
好几次这样了……
不应该啊!
明明最危险的情况都熬过来了,按理说,他的意识恢复程度也应该同步跟上才对。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清醒的程度会这么差?
他的心脏猛地收紧,忽然想起了在高原义诊时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为乡亲们看病,与这位年轻的会长交集不多。
但此刻,那些偶然瞥见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专注的,努力的,温柔的,悲悯的,喜悦的……
最终一切定格在了他救助到别人时脸上纯粹灿烂的笑容。
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就仿佛拯救和帮助他人,是他存在于世的意义一样。
这样一个对自己有着极高道德要求的人,却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肮脏,觉得自己不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楚医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医生的双手能修复一个人被刺到的心脏,缝合破裂的脏器,却要如何去修补一个破碎的灵魂呢?
……
夜色渐深,医院大楼外的路灯拉长了晚归者的影子。
楚医生换下白大褂,走出住院部大楼,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花坛边的两个熟悉身影。
韩义和陈思月。
这些天他们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医院门口,只为从他口中得到一点关于李若荀的最新消息。
楚医生每次都会尽量详细地告知他们李若荀的恢复进展,好让他们能稍微安心。
韩义也会勉强笑起来跟他讲讲医疗援助后续的收尾工作。
但今天,楚医生脸上的疲惫和忧虑,再也无法掩饰。
他走上前,还没开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韩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猛地从花坛边站起来,声音发紧:
“楚医生,会长他……”
“不是,你别激动!”楚医生见状,连忙收敛了神色,“他的身体情况没有恶化,你先冷静。”
他知道李若荀在韩义心中的分量,不敢再让他胡思乱想。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的身体机能恢复得很好,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今天,他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思月和韩义明显松了一口气。
可楚医生接下来的话,又将他们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他的意识清醒程度很不理想。”
陈思月也站了起来,紧张地攥着衣角,追问道:
“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楚医生解释起来:
“按照正常的术后恢复流程,在IcU的这几天,他就应该逐渐清醒了。”
“转出普通病房后,每天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一开始可能是一两个小时,慢慢地,一天能清醒五六个小时都应该是正常的。”
“可是他现在……”
楚医生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的意识非常薄弱,只能说是偶尔会有反应。”
“从手术结束到现在,整整七天,他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思维清晰的时刻。”
“这在医学上,是非常罕见且不乐观的情况。”
晚风吹过,明明是初夏,却带着一丝凉意。
韩义和陈思月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那……那是什么原因呢?是麻药的后遗症,还是……?”
楚医生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住院大楼里那片漆黑的窗户。
“我甚至觉得……他的求生意志非常弱。”
他缓缓说出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猜测。
“弱到……像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韩义心脏一阵剧烈的紧缩。
那痛楚如此真实,让他一瞬间以为心脏被刺穿的人是自己。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花坛边缘,冰冷的砖石硌着脊背,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寒冷。
会长啊……
明明你的基金会,他的医疗援助队,就在你被刺伤倒下的那一刻,也依然在高原的某个角落,为素不相识的病患带去希望和健康。
可现在,谁能来救救你呢?
韩义的脑海里疯狂地回想着李若荀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温和的嘱咐。
他想起李若荀在尘土飞扬的义诊现场搬动便携桌椅,笑着说自己没看上去那么瘦,经常健身力气大的很。
想起他为了应对人手不足的问题,在深夜熬红了眼睛修改明天的援助方案,稀薄的空气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尾音。
想起他把收到惊吓得男孩抱在怀里时轻轻安抚,擦去他身上冰凉的耦合剂,脸上是温暖的神情。
那个帮助了很多人的他,现在却因为亲手结束了一个恶魔的生命,而选择惩罚自己。
韩义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这个混浊不堪的世界,或许真的容不下那样纯白无瑕的存在。
如果不能被染上斑驳的色彩,那么结局,就只剩下被彻底击碎。
旁边的陈思月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努力想维持该有的镇定,但眼泪就是不听话,在眼眶里打着转。
生命体征明明在好转,却因为自己的意志而沉沦……
光是想想这场景,都让人感觉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陆宁宣的电话。
“思月?有什么新情况吗?”
“陆总……”陈思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楚医生说,小荀他……他可能是自己不想醒过来。”
她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身后的花坛上。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楚医生带来的消息和那个令人绝望的猜测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思月只能听到陆宁宣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你等一下,”陆宁宣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带上了一丝沙哑,“我把张教授也拉进来。”
等再一次听完她那句“小荀求生意志太弱”的话,陆宁宣终于无法维持冷静。
“混账逻辑!他是为了救人!他救了一个快要被毁掉一生的女孩!他凭什么要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