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那淡漠如冰，却又重如太古神山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一字一句地敲击在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
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第一道律令，带着无可辩驳的威严与碾压性的力量，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本源，让听闻者从真灵深处泛起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蝼蚁。”
“也敢，在本座面前，狺狺狂吠？”
“蝼蚁”二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击着三尊圣境大妖的心防；“狺狺狂吠”四字，更是将它们在苏夜眼中的定位，贬低到了连畜生都不如的境地，极尽轻蔑与侮辱。
此言一出，时间仿佛被冻结。
呼啸的域外邪风停滞了卷动，逸散的妖气与血腥气凝固在半空，连帝关城墙裂缝中顽强摇曳的一株枯草，也保持着弯折的姿势，不敢稍动。
天地间，只剩下那白衣身影淡漠而立，以及他话语中携带的无形重压，笼罩四极八荒。
那三尊刚刚还不可一世，视东荒亿万生灵为圈养血食、弹指可灭的圣境妖兽，此刻，庞然如山岳的身躯彻底僵在原地，如同被无上神通定格的雕塑，连最细微的肌肉抽搐都无法做到。
它们的圣魂，在疯狂地颤栗！那不是简单的恐惧，而是低等生命面对高等生命时，源自血脉、源于法则、源于生命层次差距的绝对压制所带来的，无法抗拒的本能战栗！仿佛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它们那历经万载苦修、渡过无数灾劫才凝聚的不灭圣魂，就会像风中残烛般瞬间熄灭。
它们的妖躯，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坚逾神金的骨骼在哀鸣，澎湃如海的妖力在经脉中逆流乱窜，几乎要爆体而出。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防御，赤裸裸地暴露在绝对零度的冰原上，又像是被扔进了焚尽星河的熔炉之中，冰火交织，痛苦难当。
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最深沉的梦魇，瞬间吞噬了它们所有的理智与凶狂。
这是什么怪物？！区区一声冷哼，便能言出法随，引动大道共鸣，化作实质性的灵魂攻伐，重创它们三尊圣境大妖的圣魂？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圣境存在，神魂与大道相合，几近不灭，除非是境界碾压或者持有专伤神魂的绝世圣兵，否则绝难伤及根本。可对方，仅仅是一句话！
这是什么存在？！那道扫来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万古，窥破一切虚妄。在祂的目光下，它们感觉自己从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的秘密可言，过往的辉煌，修炼的神通，体内的暗伤，甚至内心深处最隐晦的念头，都如同摊开的画卷，被一览无余。这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比死亡更让它们感到心悸！
“你……你究竟是谁？！”
血狱牛魔圣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那对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牛眼死死盯着苏夜，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惊骇，再无之前的霸道与凶戾。它身为圣境强者，横行域外虚空数万年，征战、吞噬过的生命古星、中小世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诡异强大的存在没见过？人族的大圣它也远远感受过其气息，虽然浩瀚无边，但也绝无可能仅凭一声冷哼，就让它们三尊圣境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凝聚！
“咕……咕……”
九头冥煞蛇的九颗狰狞头颅，此刻有八颗都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鞭，痛苦地耷拉了下去，蛇信无力地垂落，唯有中央那颗主首还勉强昂着，但那双足以让日月沉沦、星辰幻灭的恐怖竖瞳中，早已被无尽的恐惧与茫然所填满。它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嘶鸣。
而那最为诡异、心思也最为狡诈的噬魂魔蛛皇，腹部那张妖异人脸上的扭曲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扭曲与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它额头那只紧闭的、蕴藏着它本命神通的竖眼，此刻正不断地渗出缕缕金色的圣血，显然是刚才苏夜那一声冷哼中，针对它的灵魂攻伐最为酷烈，伤及了它的本源之眼！
“跑！”
“必须跑！立刻！马上！”
“这个人族……不可力敌！他是魔鬼！是超越了圣境的古老存在！”
三个圣境大妖的神念，在虚空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交流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什么域外妖族的尊严？什么魔主交代的、必须碾碎东荒帝关的任务？什么将此地化为血食猎场的畅想？在眼前这白衣男子展现出的、绝对无法理解的恐怖实力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可笑与微不足道！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念头！
然而，就在它们刚刚生出退意，体内妖力开始不计代价地燃烧，准备不顾一切撕裂虚空，甚至不惜燃烧圣血施展禁忌遁术逃离的刹那——
苏夜的目光，动了。
他缓缓地，将视线从这三尊在他眼中与尘埃无异的圣境妖兽身上挪开，仿佛它们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他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握紧了粉拳的二徒弟，林初颜。
“初颜。”
苏夜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喜怒，如同在静谧的山谷中呼唤晚辈，与方才那言出法随、震慑群魔的威严判若两人。
“弟……弟子在！”
林初颜娇躯微微一颤，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忙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此刻的心情，简直比乘坐一艘小船在毁灭风暴席卷的怒海中颠簸还要汹涌澎湃，难以自已。
这就是师尊真正的实力吗？一声冷哼，镇压三尊圣境大妖！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元婴境在她眼中，曾是高不可攀、寿元千载的陆地神仙。化神、洞虚、合道，更是传说中开宗立派、称尊道祖的人物。至于圣人……那简直就是行走的神话，是宇宙星空中真正的主宰级存在！是能够毁灭星辰、缔造世界的至高生灵！
可现在，三尊活生生的、气息足以压塌万古青天的神话级恐怖妖兽，在师尊面前，却真的……跟三只稍微强壮点的、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没什么区别！这种强烈的反差，几乎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怕吗？”
苏夜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清冷如月、此刻却难掩激荡心绪的徒弟，那双深邃如同蕴含了无尽星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柔和。他并非冷漠无情，只是他的情，只给予他在意之人。
林初颜抬起头，那张倾国倾城、足以令明月失色的绝美容颜上，虽然还带着一丝目睹惨状后的苍白，但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美眸之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不是恐惧的火焰，而是愤怒的火焰！是看到同族被残忍屠戮、家园被无情摧毁时，感同身受的、无法抑制的怒火！
“回师尊！”
“弟子不怕！”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轻，但迅速变得坚定，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石之音。
“弟子只恨自己修为低微，不能像师尊一样，翻手间便将这群犯我家园、屠我同族的妖魔，斩尽杀绝，魂飞魄散！”
“很好。”
苏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能感受到他那份赞许。
“为师常说，修行之道，逆天争命，不能只是一味地闭关苦修，于温室中培育花朵。”
“真正的强者，其道心，其意志，其杀伐果断，皆是在生死之间，在血与火之中，于万军丛中，一刀一剑，杀出来的。”
“今日，时机恰好，对手尚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三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圣境妖兽，语气平淡得令人发指。
“为师便送你一场造化。”
“让你亲手，斩一尊圣。”
苏夜的话，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平常的小事，就像是师父吩咐徒弟去后山砍一捆柴火那般自然。
可这话落在周围所有听闻者的耳中，却不亚于亿万道混沌神雷同时炸响！震得他们神魂摇曳，道心几乎失守！
什么？！
让……让她？
斩圣？！
飞舟甲板之上，古仙儿、沐曦、楚灵儿、涂山雅雅，四女全都瞪大了美眸，红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初颜，又看看苏夜，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极度紧张下产生了幻听。
二师姐（二师妹）？她……她不过是元婴境二重天的修为啊！虽然她们都知道二师姐身负万载难遇的玄阴圣体，修炼的更是师尊亲传的、深不可测的《太阴仙经》，真实战力远超同阶元婴，甚至能越阶挑战化神初期的存在，可那也仅限于元婴境以及化神初期的范畴啊！
元婴与圣人之间，隔着化神、洞虚、合道、大乘、渡劫、半圣……整整六个大境界！每一个大境界之间，都有着如同天堑般的壁垒，越到后期，差距越大，那是生命层次的本质跃迁！
这已经不是鸿沟了！这是萤火与皓月的距离！是尘埃与星海的差别！是凡人与神明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怎么可能做得到？！师尊难道要用无上法力，暂时将二师姐的修为提升到圣境？这……这简直是逆乱阴阳，颠覆常理！闻所未闻！
帝关城墙上，那名身经百战、断臂亦不曾皱眉的老将军，和所有幸存下来的、浑身浴血的人族士兵，更是听得大脑一片空白，思维都停滞了。他们刚刚才从地狱般的绝望中被拉回，见证了神迹，以为帝关得救了。可这位神秘莫测、强到没边的白衣前辈，怎么突然说出如此……匪夷所思，近乎荒唐的话来？
让一个看起来最多双十年华、修为气息明明只有元婴境的小姑娘，去杀一尊圣境大妖？那可是圣啊！吹口气就能灭杀万千元婴的至高存在！前辈……您……您莫不是在开玩笑，以此来激励弟子？可这玩笑，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而那三尊圣境妖兽，在最初的极致恐惧之后，听到苏夜这番话，先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羞辱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冲垮了它们残存的理智，涌上了心头！
“吼！！！”
血狱牛魔圣出离地愤怒了！它周身血色火焰疯狂暴涨，烧得周围虚空都在扭曲塌陷，声浪如同亿万雷霆同时炸开：
“人族！你安敢如此羞辱我等！！！”
“让一个元婴期的女娃来杀本圣？你把我等圣境威严置于何地？！”
“你以为你是谁？！是那执掌天道、言出法随的仙帝吗？！”
恐惧，在这一刻被无尽的愤怒与屈辱所取代。它们是圣！是站在宇宙金字塔顶端、俯瞰众生轮回的伟大存在！每一尊圣的诞生，都伴随着无尽的厮杀、机缘与岁月的沉淀！就算不敌，就算今日注定身死道消，也绝不容许被如此轻蔑，如此羞辱！这是比死亡更让它们难以接受的事情！
“杀了他！一起上！燃烧圣血，祭出本源！”
“跟他拼了！就算死，也要崩掉他一颗牙！”
噬魂魔蛛皇也发出了尖锐到极致的嘶啸，八只复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怨毒的光芒。三尊大妖的气息，在这一刻，竟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恐惧，隐隐有合流之势，狂暴的妖力如同三条毁灭星河，在虚空中交织、碰撞，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最后的、玉石俱焚的冲击！圣境强者被逼到绝境的反扑，其威能足以打沉一片古老的大陆！
然而，对于这一切汹涌的敌意，滔天的妖气，以及那足以让寻常圣境色变的困兽之斗。
苏夜，置若罔闻。
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的徒弟。仿佛那三尊即将爆发的圣境妖兽，只是三只嗡嗡叫的苍蝇，连让他抬一下眼皮的兴趣都欠奉。
“初颜，你可敢？”
苏夜的目光落在林初颜身上，再次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能穿透一切纷扰，直抵本心。
林初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耸的胸脯微微起伏。她能感受到身后师妹们担忧、震惊的目光，能感受到帝关城墙上那些幸存者们茫然、不解的注视，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那三尊圣境大妖因为极致的羞辱而爆发出的、如同宇宙风暴般恐怖的杀意与威压，几乎要将她的肉身和灵魂都碾碎。
若是平时，莫说面对，仅仅是这股威压的余波，就足以让她形神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