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保密局大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郑耀先办公室的灯光便是其中之一。他面前摊开着刘宝和送来的关于林寒资金流向的报告,以及自己梳理的人物关系图,线条错综复杂,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刘铭章的“失忆”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是真?是假?若是真,一个失去关键记忆的技术专家,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将无比脆弱;若是假……郑耀先不敢深想,那意味着刘铭章可能在谋划着什么,甚至可能对他也有所隐瞒。这种不确定性,在眼下如履薄冰的境地里,是致命的。
而毛人凤傍晚那通试探性的电话,更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毛人凤自身难保,开始担心被牵连,这种时候,为了自保,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牺牲掉郑耀先这颗曾经好用的棋子。
必须加快步伐!郑耀先的目光落在“约翰逊”这个名字上。撬开他的嘴,拿到关于“彼岸花”和美方勾结的铁证,是打破目前僵局、转移各方视线、甚至扳回一城的关键。但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老牌特工,常规手段难以奏效。
他想起约翰逊在审讯室那嘲讽的眼神,以及自己提到“萤火虫”代号时对方瞬间的闪烁。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他需要更多关于“萤火虫”的情报,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能在审讯中形成心理压迫。
他拿起红色保密电话,犹豫了一下,最终拨通了陈专员留给他的一个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陈专员沉稳的声音:“是我。”
“陈专员,我是郑耀先。关于约翰逊的审讯,我需要一些支持。”郑耀先言简意赅。
“讲。”
“我需要所有能查到的,关于代号‘萤火虫’的敌方特工情报,哪怕只是传闻或碎片信息。另外,我请求调用一台高性能的录音干扰器,以及一名顶级的微表情分析专家,在观察室协助审讯。”郑耀先提出要求。干扰器可以制造让对方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而微表情专家能捕捉到他言语之外的细微破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权衡。“可以。情报我会让人尽快送给你。设备和专家,明早八点前会到你指定的地点。郑副组长,我只要结果。”
“明白。”郑耀先放下电话,稍微松了口气。陈专员的支持是有限的,也是功利的,他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
处理完约翰逊的事情,郑耀先的思绪又回到了刘铭章身上。他必须亲自去见刘铭章一面,亲眼确认他的状况。无论失忆是真是假,他都需要和刘铭章建立新的、安全的沟通渠道,或者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看了看时间,已是深夜十一点。这个时候去医院,过于引人注目。他按下呼叫铃,叫来了在隔壁值守的刘宝和。
“安排一下,明天一早,我要以特别调查组副组长的身份,去陆军医院‘探望’刘副处长,了解其健康状况,评估其能否配合调查。”郑耀先吩咐道,“动静可以稍微大一点,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是,处座!”刘宝和心领神会,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郑耀先带着两名调查组名义上的工作人员,乘车前往陆军医院。医院内外明显加强了守卫,尤其是刘铭章所在的特护病房楼层,更是戒备森严,既有医院本身的保安,也有刘宝和安排的行动处队员。
病房里,刘铭章半靠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往日镜片后锐利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和迷茫。看到郑耀先进来,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回忆。
“铭章,感觉怎么样?”郑耀先走到床边,语气温和,目光却仔细地观察着刘铭章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
“郑……郑处长?”刘铭章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不确定,“我……我好像认识你,但很多事想不起来了。医生说我撞到了头……”
郑耀先坐在床边,看似随意地聊着天,问了一些关于电讯处日常工作、关于林寒的问题。刘铭章的回答大多含糊不清,或者直接表示不记得。当郑耀先提到“彼岸花”和码头爆炸时,刘铭章眉头紧锁,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道:“爆炸……火……好多声音……头好痛……”
他的反应看起来非常真实,那种记忆碎片冲击带来的痛苦不似作伪。
郑耀先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不动声色,安慰道:“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安心养伤最重要。”他起身,看似无意地用手拍了拍刘铭章的肩膀,指尖却极其隐蔽地在他肩胛骨附近,用约定好的紧急暗号节奏,轻轻按了三下——代表“危险,静默,等待”。
这是他们之前设定的,在极端情况下,无法语言沟通时使用的身体接触暗号。
然而,刘铭章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郑耀先的心沉了下去。要么刘铭章是真的连暗号都忘了,要么他就是伪装到了极致。
离开病房,郑耀先面色凝重地对负责守卫的队长再次强调:“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刘副处长,包括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如果需要治疗,必须有你们的全程在场!”
“是!处座!”
就在郑耀先准备离开医院时,在走廊拐角,他意外地遇到了也来“探病”的电讯处现任代理负责人,那位之前被林寒压制已久的李科长。李科长看到郑耀先,连忙恭敬地打招呼:“郑组长!”
“李科长也来看铭章?”郑耀先淡淡问道。
“是啊,刘副处长是我们电讯处的顶梁柱,他出事,大家都心急如焚。”李科长叹了口气,随即压低声音,“郑组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郑耀先眼神微动。
“昨天我们整理林寒的办公室时,在他一个加密的抽屉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记录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像是某种私人密码。我们处里没人能看懂,本来想等刘副处长醒了请他看看,可现在……”李科长面露难色,“这东西,或许对调查有帮助?”
郑耀先心中一动,立刻道:“东西在哪?立刻送到特别调查组!这是重要证物!”
“是是是,我马上让人送过去!”李科长连忙应承。
返回保密局的路上,郑耀先思绪纷杂。林寒的私密记录本,或许藏着“彼岸花”的通讯密码或人员名单,至关重要。而刘铭章的状态,依旧是个谜。
刚回到办公室,陈专员派人送来的关于“萤火虫”的情报档案也到了。档案很薄,内容寥寥,是一些零碎的信息:怀疑“萤火虫”与数起无法破解的密码通讯案有关,可能擅长心理操控,活跃于亚太地区,真实身份和相貌不详。唯一有点价值的,是一份未经证实的心理侧写,认为“萤火虫”其人性情高傲,对自己的智商和手段极为自信,甚至有些偏执,不能容忍失败和侮辱。
郑耀先仔细咀嚼着这份侧写。高傲,偏执,不能容忍失败……他脑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审讯方案的雏形。
下午,郑耀先再次来到城郊秘密关押点。这一次,审讯室里多了一些不起眼的设备,观察室里也多了一位戴着眼镜、神情专注的微表情专家。
约翰逊被带了进来,他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悠闲。
郑耀先没有像上次那样沉默,而是开门见山,将那份薄薄的“萤火虫”档案扔在桌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约翰逊先生,或者,‘萤火虫?我们查过了,你的战绩……似乎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光鲜。至少有三起由你策划的行动,最终都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愚蠢。比如去年在香港,你试图策反的那位华人富商,最后反而把你两个得力手下送进了监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约翰逊脸上的悠闲瞬间消失了,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虽然很快被压制下去,但没能逃过郑耀先和观察室里专家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他的语气生硬了一些。
“不知道?”郑耀先嗤笑一声,打开录音干扰器,一种低频、持续、让人莫名烦躁的嗡嗡声开始弥漫在审讯室内,“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聊。聊你是怎么被林寒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他利用你的渠道和资源,却把最脏最危险的活儿都留给你的人,最后还想把你们一起炸上天灭口。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合作者?这就是你‘萤火虫’引以为傲的眼光和掌控力?”
郑耀先的话语如同毒针,一根根扎向约翰逊最在意的地方。干扰器的噪音更是放大了这种烦躁感。
约翰逊的呼吸微微急促,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观察室里的专家立刻通过微型耳机告知郑耀先:“目标出现愤怒和抵触情绪,真实性高。”
“你们美国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郑耀先继续加码,语气轻蔑,“以为有点钱,有点技术,就能在别人的地盘为所欲为?结果呢?林寒死了,你的网络暴露了,你自己也像只老鼠一样被关在这里。你说,如果你的上司看到你这副样子,还会相信你那套‘一切尽在掌握’的报告吗?”
“闭嘴!”约翰逊猛地抬起头,眼中怒火燃烧,但随即他意识到失态,强行冷静下来,冷笑道,“很拙劣的激将法,郑处长。”
“是不是激将法,你心里清楚。”郑耀先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合作。把你知道的关于‘彼岸花’的一切,你们的人员、联络方式、行动计划,统统说出来。否则,等待你的,将是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慢慢腐烂,而你‘萤火虫’的名声,将成为一个国际笑话!相信我,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合情合理’地消失,并且让你的上司认为,是你自己搞砸了一切,畏罪潜逃,或者投靠了我们。”
郑耀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毋庸置疑的决心。他给出了最残酷的选择:要么合作求生,要么身败名裂地死去。
约翰逊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高傲和生存的本能在他体内激烈交锋。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观察室里传来专家急促的声音:“目标情绪剧烈波动,心理防线出现裂痕!”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干扰器烦人的嗡嗡声在回荡。
就在郑耀先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约翰逊却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用英语快速说了一句:“You are too late, the ‘Shadow’ is already in play.”(你们太迟了,‘影子’已经启动。)
说完,他紧紧闭上了嘴巴,无论郑耀先再问什么,都一言不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甚至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郑耀先心中巨震!“影子”?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代号!从约翰逊的语气和表情看,这绝非虚张声势!他立刻停止审讯,让人将约翰逊带下去严加看管。
走出审讯室,郑耀先面色凝重。陈专员派来的微表情专家走过来,低声道:“郑组长,他最后那句话,情绪非常真实,不像撒谎。这个‘影子’,恐怕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认为这能对我们造成重大威胁。”
郑耀先点了点头,心情更加沉重。林寒倒下了,“彼岸花”遭受重创,但一个名为“影子”的新威胁似乎才刚刚浮出水面。局势非但没有明朗,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必须立刻查清“影子”的含义!而与此同时,李科长派人送来的,那个从林寒办公室暗格发现的小本子,也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郑耀先拿起那个看似普通、却可能藏着惊人秘密的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破解这里的符号,或许能找到关于“彼岸花”乃至“影子”的线索。
然而,当他翻开笔记本,看到里面那些由古怪几何图形、数字和罕见字符组成的复杂密码时,他的心再次一沉——这绝非普通的密码,没有密钥,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破解!
就在他对着密码本一筹莫展之际,秘书敲门进来,送来了技术科对林寒留下的那些“构陷”照片和资料的鉴定报告副本。
郑耀先迫不及待地翻开报告,目光迅速扫过结论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报告显示:经鉴定,大部分照片存在合成或摆拍痕迹,但有一张他与一个模糊背影在茶馆接头的照片,技术无法确定其真伪!而那份指向海外账户的转账记录,经查,账户名称虽与他无关,但开户所用的身份信息,与他一位早已失联的远房表亲有间接关联!
毛人凤的电话紧随而至,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耀先,鉴定报告我看过了。你怎么解释?”
郑耀先握着话筒,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前有“影子”威胁,后有无法洗清的嫌疑,上有步步紧逼的质问,他仿佛被架在了火上,四面楚歌。
“局座,这是污蔑!是林寒处心积虑的构陷!”郑耀先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更多的是冷静,“那张照片我毫无印象!那个远房表亲,我多年未曾联系,其身份信息被冒用与我何干?我请求对此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能听到毛人凤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碴:“郑耀先,我给你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内,如果你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或者找到更能转移视线的东西,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啪!”电话被狠狠挂断。
郑耀先放下话筒,缓缓坐倒在椅子上。二十四小时!这是最后通牒!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天书般的密码本,又想起医院里记忆成谜的刘铭章,还有审讯室里透露出的“影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雾,而时间,却只剩下短短一天!
他拿起那枚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还不到最后时刻!他必须在这二十四小时内,创造奇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密码本。或许有一个人,即使失忆,其深植于骨髓的技术本能,也能看出点端倪?
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他要去见刘铭章,不是以探望的名义,而是带着这本密码本!他要赌一把,赌刘铭章的记忆深处,还残留着破解的钥匙!
夜幕再次降临,将南京城笼罩其中。郑耀先收好密码本,检查了一下配枪,眼神决绝。他就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独木桥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前方的雾气却越来越浓。但他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在记忆的碎片与重重的迷雾中,杀出一条生路!